第20章

淮王府名下的那間制藥工坊, 位於雍京東郊一個叫“桂子溪”的小村莊。

並不算遠,出東城門再行三裏路就到了。

工坊占地近十畝,但工匠加上雜役總共只有不到三十人。

據姜叔的說法, 這些人與淮王府簽的都是“雇傭契”, 而不是賣身契。

更讓李鳳鳴驚訝的是,這些人裏有近半數都是女子。而且, 只有三五個挽著代表已婚的婦人髻, 其余都梳著未婚少女專屬的盤辮發。

“我曾聽說,齊國女子是不能輕易拋頭露面的,”李鳳鳴看著勤快忙碌的姑娘們, “她們這樣出外做工,不會被家中為難吧?”

姜嬸虛虛扶住她的右臂, 解釋道:“不能拋頭露面的, 那是富庶良家或貴人家的姑娘。若是貧寒良家, 可沒法子養吃閑飯的嘴, 姑娘也要出門謀差事的。”

姜叔在後頭補充道:“王妃有所不知,這工坊裏的十幾號姑娘、婦人還更不同些,都是南境陣亡將士家中的孤苦遺屬。”

“孤苦遺屬”這四字, 背後是很沉重慘烈的。

這意味著, 眼前這些姑娘婦人家中的成年男丁, 一個不剩, 全沒了。

李鳳鳴微微呆怔:“那, 她們是自己從邊境找來這裏的?”

“哪兒能啊?都是廉將軍他們顧念同袍情誼,只要看有孤苦遺屬在當地快要活不下去了, 便求京中各王府容留。”話說到這裏,姜嬸的聲音小了許多。

“別的殿下大多愛答不理,也就咱們殿下和兩家公主府肯接手。”

廉家自己倒也不是沒財力收容這些孤苦遺屬, 但要避嫌,怕被惡意指摘為收攬軍中人心。

蕭明徹沒這顧慮,他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在朝中無甚實權,又不掌兵,給這些生活艱難的陣亡將士遺屬一條謀生的活路,實際還算自己掏錢為朝廷分憂了。

另兩家公主府也大差不離,本著善心庇護弱者,沒利可圖的。

“姜嬸,另外也管這事的是哪兩家公主府?”李鳳鳴若有所思。

姜嬸答:“大長公主和平成公主。”

李鳳鳴點點頭,記在了心上。

******

淮王府,北院書房。

書桌上擺著厚厚兩大摞抄紙,蕭明徹得盡快看完,所以,他其實並不閑。

可他獨自關在書房裏,手中執筆卻不動,盯著這兩摞抄紙出神已將近半個時辰。

此刻,早膳時那兩對筷子尖在糖沙裏曖昧相抵的畫面,反復在蕭明徹眼前浮現。

那時李鳳鳴大概一時忘了他根本沒必要蘸糖沙,便以為是她自己不留神,還對他做解釋安撫。

殊不知,有某個瞬間,蕭明徹曾想過坦白:其實不關她的事。

可他又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鬼使神差,故意對準李鳳鳴的筷子尖抵了上去。

最後就順水推舟,還假意說什麽不與她計較。

李鳳鳴又不笨,說不定現下已經回過神,明白其實是他在招惹她了?!

晚些她回府,會不會找他算賬?若她來算賬,他該怎麽辦?

蕭明徹越想越尷尬,並且心虛兼心慌。

他和李鳳鳴在大婚當夜就有協定,說好是因利而盟,私下互不侵擾的。

那他今日早膳時的舉動,究竟算不算違背約定侵擾她?

“不算……吧?”他自言自語,手中的筆在空白紙張上胡亂劃拉。

等他回過神,定睛一看,紙上筆跡淩亂寫著兩個字:勾引。

不算侵擾,算勾引?!

蕭明徹瞠目,炸毛一般猛地將那張紙捏成團,並將手中的筆丟到硯台上。

我不是,我沒有。別胡說八道。

*****

為防止自己繼續想些有的沒的,蕭明徹讓人將戰開陽喚進書房。

他也沒要戰開陽做什麽,就讓對方坐在書桌前。有個人在,他就不會輕易走神自言自語了。

就這樣,蕭明徹總算定下心,專注翻閱那兩摞抄紙。

這是戰開陽呈給他的。

上面抄錄了他離京半年期間,朝廷發布在宮門外公諸傳抄周知的所有消息,講什麽事的都有。

戰開陽是直接按日期疊放好呈來,並未根據內容分門別類。

這導致蕭明徹上一刻還在看“兵部奏請增撥錢糧,用以提升陣亡將士遺屬撫恤”,翻開下一張卻是“聖諭朱批本年‘賜爵’名單”。

消息交錯混雜至此,看得蕭明徹思緒反復橫跳,到最後腦中只剩一團亂麻。

近午時,他停止翻閱的動作,擡眼直視戰開陽,沉聲靜氣。

“你說說,恒王為何突然想動廉貞?”

這些抄紙中的信息太雜亂,蕭明徹雖一字不漏看得仔細,卻沒有從中找到關於這個問題的明確線索。

他倒不指望戰開陽能撥開迷霧,不過死馬當作活馬醫,湊合著商量罷了。

戰開陽忐忑覷他,不是很確定地答:“或許,恒王就是想借廉將軍的事將您拖下水。兩年前您得罪了他一次,他大約是想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