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書房門重新闔上,蕭明徹與戰開陽再度隔桌而坐。

兩人神色各異,卻都緊盯著桌上那封信函。

那是李鳳鳴寫給蕭明徹的第二封信。

蕭明徹是在三月初收到此信的。

那時他以為,信中內容大概和李鳳鳴寫給他的第一封信差不多,八成又是沒話找話的菜譜或空洞問候。

所以他根本沒拆,隨手夾進了兵書裏。

從南境回京時,那本兵書是裝在他行李中的。

但他一回來就被齊帝打發去滴翠山“反省”,行李就留在府中由管事姜叔親手歸置。

姜叔辦事向來穩妥周到,發現兵書裏這封未拆的信,便放在書桌顯眼處,方便蕭明徹從行宮回來再看。

今日蕭明徹一回府,做為淮王府謀士家臣的戰開陽便來求見。

與戰開陽進了書房後,蕭明徹又見此信,想想到底是李鳳鳴一番心意,看看也無妨。

哪知卻看得當場愣住。

戰開陽見狀,大著膽子問他要來這信一看,也愣住。

所以,方才戰開陽將話扯到李鳳鳴身上,絕非無緣無故。

在李鳳鳴來北院時,他和蕭明徹正在消化對這封信的震驚。

*****

戰開陽打破了書房內的沉默。

“此信被送達見春鎮官驛,應當是在三月初三到初六之間。”

三月初三,蕭明徹與廉貞同往螺山大營監督換防;三月初七,蕭明徹一回見春官驛,就接到這封信了。

“按飛驛的腳程,信函從木蘭鎮到見春鎮,只需六日,”戰開陽以食指輕點桌面,“這就意味著,王妃在二月底就知,京中有人會對廉將軍發難。”

戰開陽一直在京中,時刻留意著朝中動向,甚至會每日派人去宮門處,及時抄錄朝廷發布的各項消息。

可他是到蕭明徹被齊帝打發去行宮禁足之後,才知恒王一派要找廉貞的茬。

反觀李鳳鳴,在滴翠山行宮待了半年,除太皇太後外,最多就能見到京中各家前往行宮探望的貴婦、貴女。

就這麽著,她居然早在二月底就已察覺廉貞會有麻煩,並且可能牽連蕭明徹!

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對比,戰開陽當然震驚到神魂離體。

蕭明徹也是震驚的,但他震驚的點和戰開陽還不太一樣。

上月初,他被聖諭打發到行宮禁足反省的那天,李鳳鳴得知他沒看這封信,氣得在長楓苑的書房裏與他動了手。

當時,她只說在信中提醒了“廉貞或許有麻煩”。

蕭明徹容色清冷:“但她沒說,信中還附有解決辦法。”

“如今回想,若您依王妃這辦法應對,確實可以全身而退。”

戰開陽再度拿起那張信紙,自愧不如地苦笑。

*****

【古東夏有將,戰於國南。

帝子仲曰:此將在外年久,其族亦勢大,軍賬或有弊。朝廷當挾雷霆之威,先下手連根拔之,以絕後患。

帝子伯曰:此將忠勇,其族為朝中砥柱,當報以篤信。吾願作保,先慎查之,再交帝裁。

帝曰:帝子季在南督軍,召回京對答。

注:帝實無疑將之心,更無拔其族之意。事與帝子季本無涉,帝召季回京對答,只圖平伯、仲之爭耳。

季需自保,首當強調軍功苦勞;其次附伯之議,力保南將;再請命率帝心腹親往南境徹查軍賬。

帝必不允請命,帝子仲亦會有所阻,君勿憂。】

在齊國人眼裏,李鳳鳴的字剛柔並濟、狂肆恣意,實在不像出自女子之手。

且這封信字字點中事情七寸,可謂洞若觀火,見識、應變更是不遜男兒。

或許是怕中途有變數,她行文不但用了晦澀古言,還通篇隱喻。

需知當今齊國,十個人裏最多有四個識字的。而這四個人裏,最多又只有一個是真正“飽學博聞”的。

並非識字,就能通讀並真正理解她這封措辭晦澀的信;也並非能通讀,就會迅速聯想到當下現實。

李鳳鳴是算準了,蕭明徹身為皇嗣,再不濟,受教程度也遠高於常人,又因利益攸關,定能看懂其中隱喻。

她在信中點明齊帝根本無意動廉貞,更不想動廉家,召蕭明徹回京,只是想平息太子和恒王在此事上的爭執。

她讓蕭明徹強調自身在南境的軍功苦勞,再附議太子,跟進加碼為廉貞作保,並請命親率齊帝心腹去南境查軍賬。

更妙的是,她對齊帝、太子、恒王三方的心思好像都有把握。

不但直言齊帝不會同意查軍賬,並斷定恒王也會阻撓,讓蕭明徹大膽請命,完全不用擔心真的被派去查廉貞。

“再者,她假托‘古東夏國’,就算有別有用心者拿到這信並剛好看懂,也落不下實際把柄。早聽說魏國女子不輸男兒,這回算眼見為實了。”

僅憑這封信,戰開陽對李鳳鳴就服氣得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