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3/3頁)

小時候她晚上做了噩夢,從夢中驚醒,害怕地哇哇大哭,奶奶會將小小的她抱進懷中,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溫聲細語地安撫她。

奶奶信神拜佛,身上總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股香味,令她安心,她很快就會重新入睡。

父母去世後,奶奶為了供她上學,去玩具加工廠當過廉價勞動力,給玩具打包,一個小時才七塊錢,從早幹到晚,一天才能掙幾十塊錢。

她還去當過清潔工,大街小巷地撿垃圾、賣廢品。還熬夜縫鞋墊,晚上在路邊擺地攤賣。

她就像是個鐵打的老太太,吃的了世界上所有的苦,只為了撫養她成人。

她還記得自己收到東輔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奶奶激動地整整一個晚上沒睡著覺。第二天天還沒亮,她就出了門,去雲山還願。

在她高考前的那一段時間,奶奶天天去雲中寺燒香。

在前半生,她將她最好的年華奉獻給了兒女;到了後半生,該頤養天年的時候,她又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了孫女。

陶桃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這輩子沒有辦法報答奶奶的養育之恩。

手術室外的走廊幽長,寂靜。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散發著清冷的光。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

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冷,陶桃渾身都在發抖。她身上穿著短袖,白嫩的胳膊上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緊緊地抱著程季恒,貪婪地索取著他身上的溫度。

程季恒也一直抱著她,不停地安撫著她的情緒,語氣溫和又耐心。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竟然也能這麽溫聲細語地說話。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手術室門上的紅燈滅了。

空氣瞬間凝固了,陶桃感覺到了窒息。

她僵硬地離開了程季恒的懷抱,呆若木雞地盯著手術室大門。

淡藍色的大門緩緩打開,蘇晏從手術室裏走了出來。

天花板上的冷白光線打在了他的臉上,映出了他神色中難掩的疲憊以及……悲傷。

他做過無數台手術,每一次都是與死神賽跑。起初,他內心會有波瀾,跑贏了,他會開心,會自豪;跑輸了,他會難過,會陷入自我懷疑。但是時間長了,他也就麻木了,雖然他還是會努力的與死神賽跑,努力地贏過死神,但已經沒有了勝負心。

贏了,他會恭喜病人挺過了這一關;輸了,他會安撫家屬。再也不會將輸贏定性在自己身上。

唯有這次。

他很悲傷。

縱使他拼盡全力,也沒能救回她的奶奶。

他覺得自己很沒用,什麽都為她做不了,甚至不能為她救回唯一的親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開口。

向家屬闡述手術結果,是他的職業常態,他已經可以從容地面對病人家屬的任何反應。

唯有這一次,他做不到。

他從小和她相識,很清楚奶奶對於她的意義。

他欲言又止多次,最終,他啞著嗓子對她說了聲:“對不起。”

這聲對不起裏,包含了太多的情緒。

陶桃僵在了原地,一顆心瞬間跌至谷底。

她想到了昨晚離開醫院的時候,奶奶輕聲跟她說了句:“桃子,再見。”頓了下語氣,她又說了句,“好好照顧自己。”還對程季恒說了句,“替我照顧好她。”

當時她並為多想,反應和以往每一個晚上都一樣——揮手跟奶奶說了聲:“放心吧,我能照顧好自己。”還說了句,“我明天再來看你。”

奶奶沒有說話,只是笑了一下,她明明笑得很慈祥,但是眼底卻蘊藏著化不開的悲傷。

或許,那個時候奶奶就有了預感,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

那顆一直呵護著她的大樹倒了。

她的眼前在一陣陣的發黑,世界動蕩,天崩地裂。

一陣巨浪襲來,把她的船掀翻了。

冰冷的海水將她徹頭徹尾地吞沒,灌滿了她的鼻腔,窒息感強烈,導致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就在她快要溺死在波濤洶湧的海水中的時候,程季恒忽然捧住了她的臉頰。

“看著我!”他的語氣堅決,不容置疑,眸光漆黑卻深邃,逼著她正視自己的目光,“看著我!”

他字句篤定,很有穿透力。

像是被打了一劑強心針,陶桃逐漸渙散的目光重新凝聚。

程季恒直視著她的雙眸,一字一句道:“別害怕,你還有我。無論發生了什麽,我都會一直陪著你,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你。”

陶桃的視線再次模糊了,又一次躲在了他的懷中,開始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