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2/3頁)

老舊,擁擠,窄小,淩亂,是他對這個家屬院的最初印象。

他從來沒住過這種房子,甚至從來都沒踏入過這種地方,但就在這種地方,長出了一顆最幹凈最純粹的水蜜.桃。

上善若水,外柔內剛,這兩種品質,不應該在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女孩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猶豫許久,他還是沒忍住問了句:“你父母是、怎麽、離開的?”

這個問題十分私密,他知道自己不該問,但他就是想不明白,她到底為什麽這麽傻?

她對待這個世界的方式與態度打破了他的認知。

陶桃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不由愣了一下。程季恒見狀立即說道:“不方便說就算了。”

陶桃沉默少頃:“也沒什麽不方面的,反正他們都走了好多年了。”她放慢了腳步,緩緩講述,“那年暑假他們去山區支教,一場暴雨導致山體滑坡,校舍剛好建在山腳下,他們兩個為了救學生被壓在了坍塌的校舍中,兩天後才被找到。”

最後是一個省略句,她省略了“屍體”兩個字——兩天後他們的屍體才被找到。

她不想用屍體兩個字指代自己的父母。

“其實他們兩個原本是可以逃出去的,因為職工宿舍不在山腳下,但是學生宿舍緊鄰山腳,又是半夜,學生都在睡覺,如果沒有人去疏散他們,所有學生都會死。”

危難來臨之際,總要有人當逆行者,為了救援更多的人負重前行。

她的父母選擇當了逆行者,在危難來臨之際,他們的第一選擇是救學生。

程季恒終於明白了這顆桃子為什麽會長成了上善若水的人,因為她的父母就是這種人。

“那年你多大?”他問。

陶桃:“剛上初一,十二歲。”

程季恒:“你恨他們麽?”

陶桃咬了咬下唇,最終選擇實話實說:“恨過,我覺得他們為了別的孩子拋棄了我。”

程季恒完全能理解這種心理,畢竟這才是一個十二歲孩子的正常心理。

陶桃繼續說道:“我到現在都記得我爸媽去支教前答應我回來後帶我去西輔玩的事,結果最後回來的卻是兩個骨灰盒,我特別接受不了,哪怕他們倆被追封成了烈士,全世界的人都在對他們倆歌功頌德,我還是恨他們。”

程季恒:“後來為什麽不恨了?”

陶桃:“忽然有一天,一位被救學生和他的父母來了我家,代表被救的學生們給我和我奶奶送了一件百衲衣。”

百衲衣,佛教聖物,用數塊不同人穿過的衣料縫制而成,若為感恩而制,寓意功德無量,穿戴者必會逢兇化吉,福壽連綿。

“他們救了一百三十二個學生,那件百衲衣就是用這一百三十二個學生的衣料做的。你知道嗎,那件百衲衣像極了一塊破布,”說到這兒,陶桃忽然笑了一下,“但當時我拿到這件衣服的時候內心觸動特別大,哭得特別慘。”

程季恒詫異又茫然地看著她,完全不理解為什麽一件破衣服就會化解了她內心所有的怨恨與委屈。

一件破衣服,能換回爸媽的命麽?

陶桃看向了程季恒,道:“看到那件百衲衣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了那一百三十二個學生,看到了我爸媽冒著大雨沖進校舍救他們的畫面,看到了那一百三十二個學生的父母們,他們用兩條命換來了一百三十二個家庭的團圓。生命這種東西雖然不能量化,但在特殊情況下,不得不做出犧牲,更何況,他們是老師呀,那種情況下救學生是他們的使命。”

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頭,神色晦暗不明,他說不清自己心裏什麽感受,反正不好受。

他一直認為這個世界是完全黑暗,肮臟不堪的。人性這種東西,也是卑劣到了極點,沒有最壞,只有更壞。他曾親眼目睹過人性到底有多卑劣,也曾親身經歷過人性的險惡,他的成長過程,似乎就是個親眼認證世界有多陰暗的過程。

他拼盡全力,也只能做到不去當一個壞人,絕對做不到當一個好人,他也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存在真正的好人。

他活的相當現實,現實到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真正的光明。

可以說,他的世界暗淡無光。

現在卻有一雙手,為他的世界撕開了一條裂縫,一道白光從那條窄窄的裂縫中投入了他的世界。

裂縫不算大,光線也很微弱,卻足以刺目,因為他從未見到過光。

陶桃的故事講完了,他們倆也走到了家屬院的盡頭。

“我家就在這棟樓,第二個單元。”她一邊把自行車推進車棚,一邊對程季恒說道,“不高,三樓。”

老家屬院裏的公共設備不健全,這棟樓前根本就沒有路燈。

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頭,盯著漆黑一片的道路看了一會兒,故作輕松地問了句:“樓道裏有燈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