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牡丹(第3/5頁)

秦真真死後,李川堅持以皇後之禮下葬,提前將她放入了自己的皇陵,那時候大家只是覺得李川消寂,以為過些年李川就會好起來。

誰知他並沒有,他脾氣越來越差,也越來越暴戾,年少一直以仁德著稱的太子,最終也走上了和李明相似的老路。

他窮兵黷武,打壓世家,鐵血手腕鎮壓朝堂,也只有李蓉稍稍能夠管些他。

但後來蘇家一案,他們姐弟,最終還是有了隔閡。

蘇家一案後,她因傷臥床,李川來看她。

那時候他已經很消瘦了,他們隔著簾子,李蓉看著他的身影,覺得他仿佛一道剪影。

他說話有些恍惚,不知道怎麽的,就說到秦真真。

他那一日說了很多,像是年少時一樣,說到末時,他忽然開口。

他說:“阿姐,我心裏有只野獸,我關不住它,我害怕它,也害怕自己。傷了阿姐,對不起。”

“好在,”李川輕笑起來,“我該做的,已經做完了。日後,一切就拜托姐姐了。”

說完之後,他站起身來,似若出世的方士一般,飄然離開了她的房間。

在蘇家人下葬後不久,李川宣布出家。裴文宣帶著群臣堵在了大行宮跪了一天,終於達成了妥協,李川不出家,但也不再管事。

此後二十五年,李川再沒上過一次早朝,每日沉迷於方士所描繪的幻術之中,企圖尋找起死回生之法。

她在後半生無數次回想,如果她沒讓李川經歷太子被廢,沒讓他和秦真真相遇,是不是她的弟弟,這一生都會像年少時那樣,永遠心懷希望,如寒日之火,照此世間。

只是那時候,沒有什麽回頭路可走,她不去想無法改變的事,也就渾渾噩噩一直走了下去。

可如今卻不一樣,她當真有了選擇。

他們兩個人靠在同一面墻上,各自站在兩邊,李蓉不說話,裴文宣仰頭看著午後的天空,過了好久後,李蓉緩慢出聲:“這次,你不會再讓她入宮了吧。”

裴文宣不說話,李蓉有些疑惑:“怎的不應聲?”

“看你。”

裴文宣平淡開口,李蓉頗有些詫異了:“為何看我?”

“你若同意,我會去同秦臨說一聲,說過了,他們還要她入宮,那就是她的事。至於要不要直接插手讓她不能入宮,那是你的事。”

這話把李蓉說懵了,她聽不明白。

她緩了片刻,左思右想,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你能不能……說明白一點?我有些聽不懂。”

裴文宣得了這話,垂下眼眸:“當年我就不該插手的。”

李蓉更不明白了,她隱約仿佛是懂了這句子上的字面意思,裴文宣似乎是說,他不打算再管秦真真了——

可這又怎麽可能呢?

李蓉茫然。

且不說秦真真在裴文宣心裏的分量,哪怕秦真真在裴文宣心裏沒什麽分量,只是個朋友,依照裴文宣的個性,也不可能明知秦真真入宮會死,還眼睜睜看著秦真真去死的。

而且什麽叫若她同意?

她需要同意什麽?

他裴文宣的事兒,什麽時候需要她來同意了?她管得著嗎?

李蓉整個人一頭霧水,她甚至都不知道這問題該分成幾個問題、該從哪個角度發問了。

裴文宣靠著墻,低著頭不說話,他知道李蓉是要問他的,他心跳得有些快,有那麽些緊張,他有些期待著李蓉問出口來,畢竟這是他那麽多年,都沒有找到合適時機說出口的話。

可他又不知道該不該答,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說這些,似乎徒增人傷感遺憾以外,也沒什麽其他多余的用處。

兩人靜靜緩了緩,李蓉終於出口:“那個,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讓你管,你才管,我不讓你的話,你就不管了?”

裴文宣低著頭,片刻後,他輕聲應了一聲:“嗯。”

“為……為什麽?”

李蓉說話都有些結巴了,裴文宣垂著眼眸,緩慢出聲:“人和人之間,本是有界限的,每個人身上都是蛛網,一張網牽扯著其他人,每個人都需要在這個界限中活動,若是超過了,你往哪一邊便一點,都會引起另一邊人的疼。”

裴文宣這話說得含蓄,但李蓉卻聽明白了,她輕輕靠在墻上,聽裴文宣難得認真又平和的言語。

“她有她的哥哥,她的丈夫,她自己,本來也該承擔起她的人生,她的每一個選擇,都會帶來其結果,任何人的插足,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有我的責任,無論這個責任從何而來。如今我既然答應了你成婚,我便會以一個丈夫的要求約束自己。”

“直到咱們契約結束?”李蓉輕笑。

裴文宣沉默,片刻後,他淡道:“或許吧。”

李蓉聽著裴文宣說話,拉了個蒲團到墻角,盤腿坐下來後,整理著衣衫,感慨道:“裴文宣,這五十年你當真沒白活啊。你要是早早有這點覺悟,咱們上輩子,說不定還真能白頭到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