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夜色漸濃, 冷風透過楹窗的縫隙不停滲入,燭火隨之搖搖晃晃,

封煜踏進印雅閣時, 太醫正準備離開, 見此,忙躬身行禮:“微臣見過皇上。”

他隨意一揮手, 視線自然而然落在床榻上的女子身上, 擰眉問:“鈺美人如何?”

“鈺美人思慮過甚, 以至夢魘, 微臣開了藥方, 服用後多休養,切不可多思多慮。”

思慮過甚?

封煜輕輕擰眉,他擺手示意太醫離開。

女子蜷縮在床榻的角落, 輕垂著頭, 纖細的背影引入眼簾,那是極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他走近,傾身伸手去撈她的身子。

那人沒有絲毫抵觸, 封煜將人摟進懷裏, 順著微弱的燭光去看她,額間溢著虛虛的汗,臉色煞白, 在看見他時, 便無意識地攥住他的衣袖。

封煜微頓,將她浸濕的發絲一縷一縷別到她耳後。

他低聲說:“做噩夢了?”

阿妤怔怔望著他許久,倏然淚珠子簌簌地落下,她猛地環住他的腰際,頭低埋在他懷裏, 輕聲呢喃:

“皇上……”

她聲音很輕,以至於封煜只能彎腰湊近去聽,他聽見她在低低地說:

“您陪著我。”

整個人縮在一起,將所有軟弱都流露在他面前,饒是封煜再鐵石心腸,也不得不承認,她這副模樣甚是可憐。

封煜斂眸去看她,抽出她的手帕,一點點擦凈她額頭的汗珠。

他沒說話,只是脫掉外衣,躺在了她身側。

不消一會兒,女子便輕輕鉆進在他懷裏,錦被遮著兩人的身子,封煜不知怎得,忽然想起她第一次侍寢的時候。

她極不規矩,不合禮數地鉆進他錦被中,以至於第二日他根本沒眼去看錦被下兩人糾纏的身子。

那時的封煜會生出旖旎,而如今,他撫著女子的後背,環顧四下,殿內點了數個火盆,在這冷日裏也燃著些許熱意,可懷裏女子卻是時不時地溢出冷汗。

黏糊糊地,蹭了封煜一身。

封煜拇指輕撫過她臉頰,濕意一點點劃過他指尖,但他沒聽見女子一句哭聲。

他沉了眸,問她:“還在怕?”

殿內沒了人,只一盞燭火搖曳,他直接坐了起來,女子原本靠在他懷裏,如今也連著他的動作一起坐起。

他衣裳微開,半敞著胸膛:“同朕說說,你夢見什麽了?”

女子垂著頭,一動不動。

良久,久到封煜以為她不會說話,聽見她低弱的聲音:“夢、夢見死人了……”

靜。

刹那間,殿內格外地安靜。

封煜倏然想起剛剛楊德同他說的那些話,眸色微深。

他忽地就沒甚心情再問下去,他說:“夜深了,朕在這兒,睡吧。”

他還未躺下,阿妤忽地緊緊拉住他的手,說:“您沒話和妾身說嗎?”

既然懷疑了,她不信他沒去查。

若是查了,又怎會沒話說呢?

封煜微頓,定定看了她許久,才眯著眼,反問:“你覺得朕會說什麽?”

“說,妾身罪不可恕,說,妾身罔顧律法,說……”

她淚珠子越掉越兇,哽咽著說不去,就算時隔多年,她依舊記得那年的聖旨。

聖旨說,江家人罪無可恕,便是她不想承認,她依舊是江家人。

違逆聖旨,半路逃跑,更是罪上加罪。

封煜只是不鹹不淡地點頭:“你既都知曉,還要朕再說一遍?”

阿妤顫著指尖,松開環著男人的手臂,她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說些什麽。

封煜察覺到些許不對勁,忽地眯著眼,問道:

“你知曉,朕登基時大赦天下的聖旨嗎?”

阿妤整個人僵住,顫顫地問:“什、什麽?”

封煜微頓,才說:“非死刑者,皆免其罪。”

先帝生前聖明,只是最後幾年多了些貪戀,以至於太子之位久久不定,皇子爭鬥,期間判處死刑的人太多,其中牽連甚廣。

就算是跟隨越王發動宮變的那群人,為顯新皇仁聖,除主謀外,其余也只是流放罷了。

因此,江家女眷的官妓罪責早已赦免。

封煜堪堪斂眸,若是當初她沒逃,尚未到達服刑之處,這道聖旨便已經下來了。

換句話而言,她娘親若非性子剛烈,也不至於那般。

也因此,她逃了之後,一直沒人捉拿她,這才是她能平安抵達京城的緣故。

阿妤愣在那處,久久不得回神。

她不知曉。

那時,她們被官兵壓著朝豫州而行,半路上,出現變故,她趁亂逃出,一路直接逃進京城,只怕泄了身份,哪敢輕易打聽消息?

她忽地跪起,攥著男人的手,急切地問:

“那、那江氏父子呢?”

封煜看向她,對她口中的稱呼倒不意外,他頓了下,才答:

“非死刑者,可免其罪,而當初江家男子判的是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