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八更(第4/5頁)

這是他最乖巧的女兒,從前,她分明最懂他,最會討他高興,雖然偶爾也會頑皮,但只要呵斥一通,她很快就會賠罪學乖,他仍然心疼寵愛她。

忠烈侯不是沒設想過兒女叛逆的事,可今日這些話,哪怕是鄭煜堂說,是老二老三說,都可以,唯獨不該是她來說!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為這個小女兒即將出嫁感到傷懷,他這樣關心她,她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最像亡妻裴氏,裴氏一生都不曾指責他半句,她怎麽……怎麽能……

“你……你……”

“父親是不是想問,為什麽女兒會有如此態度?”鄭蕓菡輕輕閉眼,彎著唇角,試圖笑著逼回被情緒擠出的眼淚,“可這些年來,女兒對父親生出的疑惑,遠比父親今日的更多。”

門外,杭若下意識要沖進去攔她,然而剛邁一步,廳內傳來少女聲嘶力竭的質問——

“為何你從不在意子女真正需要什麽,只將自己在意的一切強加於他們身上?為何你明明吝嗇於在他們身上耗費一絲心血,卻要作出含辛茹苦的模樣?為什麽你明明錯了這麽多年,反而覺得錯的永遠是別人!?”

匆匆過來的鄭煜澄,步子僵於門口,再難前行。

忠烈侯雙掌

顫抖,氣息虛浮,下意識要反駁。可話到了嘴邊,忠烈侯才驚覺,除了慣用的那些呵斥之詞,他竟連一句有力的反駁都說不出來。

而眼下的情景,暴怒與呵斥,都顯得蒼白無力,更像是心虛的遮掩。

“鄭蕓菡,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我是你父親!”最後幾個字,忠烈侯幾乎要咬出血來。

鄭蕓菡像是聽了一個笑話,她眼珠一動,眼淚滾下來:“父親?您真的知道什麽才是父親嗎!”

她一字一頓:“家長舉教者,曰父;家之隆也,曰父;子之天也,曰父。”

“試問父親,到底做到了哪一點?”

鄭蕓菡擡手指著鄭煜堂,咬牙道:“活著來到世上的人太多了,可是活成懂事明理,心善正直,人人稱贊的人,太少,也太難。父親以為,兄長們的一切是怎麽得來的?學識文采,是他們挑燈苦讀,一本書一本書堆砌的;心智道理,是他們迎難而出,一件事一件事磨出來的。他們苦讀時,您可有替他解答過書中的難題?他們為世事苦惱疑惑時,您可有設身處地的為他們講過道理;他們最困惑茫然時,你可有在前面領過路?家長舉教者,您是嗎?”

忠烈侯臉色蒼白,如鯁在喉。

鄭煜堂和鄭煜澄怔然看著她,一動不動。

鄭蕓菡輕輕垂眼,淚水盈溢:“論資排輩,父親得天獨厚,承了侯府爵位。可這些年來,除了在兵部當著可有可無的職,混著得過且過的日子,你最拿手的,便是端著一家之主的架子,在忠烈侯府這塊牌匾下,恣意踐踏母親對你的信任和體諒,粉碎我們對您最後的尊重和崇敬。父親可還記得,母親病重時,您最寵幸的那個侍妾?”

“母親走後,她生了掌家心思,卻在劉氏進門沒多久,就從府裏消失了。對,您當然不會記得,即便是您最依賴的母親,當她無法在給你最體貼的關心和照顧時,一樣被您嫌棄遺忘,所以你怎麽會在乎一個被關在後院,形如鬼魅,整日哀嚎的妾侍?而你迎進門的繼室,只因三哥不服管教,曾把他推進那妾侍的房裏嚇得他大聲哭嚎!”

忠烈侯渾身一震,滿臉茫然。

鄭煜堂怔然:“這、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蕓菡擡臂在臉上抹了一把,聲音微顫:“這些年來,劉氏為人如何,我不想與父親在這裏細數。我曾不止一次的想過,為什麽會是劉氏,為什麽父親要迎這樣的女人做繼室,為什麽我們不能有一個溫和親近的繼母。可是當我真正看清父親時,才終於恍然——若非母親家道中落,您這樣不思進取,虛榮自滿的男人,傾盡一生的力氣都難得到!”

“您沒有讓女人傾慕的姿態,也沒有撐起忠烈侯府前程繁華的能力,只能靠著承襲忠烈侯這件華服,撐著一家之主這個虛浮的架子大擺神威,你能征服的,只有劉氏這樣的女人。父親,捫心自問,家之隆也,您配嗎!”

忠烈侯忽然猛咳起來,釀蹌幾步,撞在主座的茶桌邊。他渾身一軟,歪在座中,手掌按住杯盞,呼吸急促。

杭若見狀,終於沖進來攔住鄭蕓菡,低聲道:“夠了!菡菡!夠了!”

再說下去,就真的受不了場了!

鄭蕓菡看也不看杭若,奮力掙開她。

“父親今日很開心吧?賓朋滿座,對您吹捧有加,可您到底因何得此待遇,當真一點數都沒有嗎?”

忠烈侯猛地擡眼,死死地盯著鄭蕓菡。

鄭煜堂喉頭輕滾,眼眶充紅:“菡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