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步虛詞終(上)(第3/5頁)

謝芳年將手掌貼在她背心,撐住了少女搖搖欲倒的身軀,“如今鳳族只剩我們兩人,你要爭氣。”

——你要爭氣。

不知為何,這句話落入風瑾瑜耳中的瞬間,她眼前忽然掠過了無數長輩的面孔。

父親、母親、伯父……

那一日戰死棲梧山,寧可血染黃土,寧可將殘軀焚燒殆盡,也不願向天魔低頭的……鳳族長輩的面孔。

當年投身封印的風遠渡,大概也是如此吧。

月缺不改光。

劍折不改剛。

三千年來,鳳族一如過往,從未改變。

——僅剩兩人又如何?

或者說,即使粉身碎骨,血脈不存,那又如何?

只要他們沒有低頭,鳳凰就不會死去。

永遠不死。

風瑾瑜鬢發淩亂,眼眶濡濕,顧不上擦去唇邊的血跡,朝向謝芳年重重點了點頭。

“嗯……!!”

南州——

“挺住。”

對於面露痛楚之色的族人,柳如漪沒有像往常一般笑臉相迎,姣好容顏間帶有一種神性的肅穆。

他獨自承受了大部分魔氣反噬,唇邊亦有一線血跡劃過,玉雪般的容光映著血色,如同雪中紅梅綻放,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即使在這一刻,他仍不容許自己顯得醜陋狼狽。

身為鴻鵠族長,身為搖光峰掌峰,他深知自己必須完成的使命。

“挺住——為了鴻鵠,為了斬斷這三千年的長夜,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情。”

東州——

“沖鴨————!!!!”

小紫鴨坐在一個陌生男修頭頂,滿身蓬松的羽毛炸成一團,嘎嘎之聲不絕,撲棱著翅膀指點江山:

“我們有這麽多鳥……人,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把地脈裏的魔氣沖蕩幹凈!!不愧是我們鸑鷟!!!”

“…………”

他屁股底下的男修默默腹誹: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知曉自己是鸑鷟後人。

獲得來自血脈深處的感召之後,聚集在東州會合地點的“鸑鷟後裔”人數,遠遠超出了鐘不愧的預期。

原因無他,還是那句話——

天下苦魔修久矣。

即使這些修士早已散入千家萬戶,對自己的神鳥後裔身份一無所知,但一聽見“抗魔義士需要幫助”,便馬不停蹄地禦劍趕來,很快便匯聚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

他們不是作為鸑鷟,而是作為眾生,作為“天下人”趕來,要保護屬於自己的天下。

星星之火,終成燎原之勢。

北州——

“……咳咳!!”

“糟糕……應龍君的大計,該不會壞在我身上吧……”

師小樓以手掩唇,纖細修長的腰身像蘆葦一般彎折下去,蒼白面容痛苦地皺成一團。

魔修的攻勢比想象中更為猛烈,地脈中魔氣的反噬,也超出了他一己之身的承受範圍。

江雪聲讓他聯系族人,果然不是杞人憂天……

“……但是,我偏不樂意。”

“青鸞一族現世,誰知道今日以後,還會不會遭到魔修的反撲?”

所以,師小樓向族人隱瞞消息,獨自一人來到魔域,想要徹底了結青鸞身負的因果。

然而,他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

“咳,咳咳……我……”

視野模糊間,師小樓仿佛看見了年少時的光景。

他從小就貪玩憊懶,一心只愛陣法、煉器等雜學,對修煉和武技毫無興趣。

但是,父母非但沒有責備他,反而長長松了口氣,欣慰地感嘆道:“小樓這樣就好。”

後來他才知曉,自己還有個兄長,一心想要建功立業、揚名天下,卻遭到父母百般阻攔,一怒之下閉關百年,此後鮮少在族中露面。

永遠潛身幕後,萬世籍籍無名,任憑歷史的風沙將自己掩埋,多少豪情壯語都歸於虛話。

——這就是青鸞一族,成為“英雄”的代價。

所以,師小樓不忿、不甘、不平。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兄長和族人。

不平的同時,他也懷有一絲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希冀。

“願我青鸞,從今而後……”

“爭名者爭名,逐利者逐利,求自在者求自在。不必瞻前顧後,不必困鎖牢枷……”

還有最後一個方法,他想。

“願青鸞後輩,人人隨心而活,恣意而生。不必在乎自己是誰的子孫,誰的後人。”

他早就想好了。

“與眾生同悲喜,於塵世得自由。”

如果他力有未逮,僅憑注入靈力,還不足以凈化地脈中的魔氣。

——那麽,如果加上青鸞的血肉呢?

倘若真能就此一勞永逸,對他而言,對青鸞一族而言,實在是再微薄不過的代價了。

“‘剔骨還父,割肉還母’……想不到,我這樣一個辱沒祖宗聲名的廢物,今日竟然要做一回哪吒。”

“也好。像我這樣的廢物,就該扮演這種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