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終不愧

好夢倥傯少年老,笑我平生不逍遙

不愧是我,更不愧是你

《本草綱目》有雲:“江中有鸑鷟, 似鳧而大,赤目。蓋此鳥有文彩如鳳毛,故得同名耳。”

此處的“鸑鷟”,不是指傳說中的神鳥, 而是指一種形似“鳧”——也就是野鴨——的水鳥, 據說有可能是鸕鶿。

翻譯成白話文, 就是“紅眼睛的大野鴨”。

這樣一說, 舒鳧與鸑鷟, 某種意義上也算有緣。

如今, 他們一大一小兩只鴨, 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地愣在當場, 你看看我, 我瞅瞅你,半晌無話,鴨雀無聲。

舒鳧:“……”

鐘不愧:“……”

一種尷尬, 兩處懵逼。

鐘不愧這一生,先是做了上百年的殺馬特男孩, 幼稚、頑劣、小學雞,憨得慘不忍睹, 熊得昏天黑地。

之後大難臨頭, 他被攆鴨子上架, 又被生活的皮鞭抽打著一路成長,獨自踏遍四方, 做了數百年江湖遊俠, 又做了幾千年的“紫微仙君”。

閱歷不可謂不豐富, 生活不可謂不精彩。

正因命途坎坷,生涯跌宕, 鐘不愧被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鳥生撕扯得有點精分,在外人面前放不下架子,在熟人面前又端不起架子。

面對舒鳧,他發自內心地感到迷惑——

這個自稱他“嫂子”的小女孩,究竟算外人,還是算熟人呢?

在“嫂子”面前,他這副高深莫測的仙君派頭,究竟是擺,還是不擺呢?

“好了前輩,我們不開玩笑。”

幸好,舒鳧急於討論正題,皮了一下便立刻收心,沒有讓他為難太久。

“我名叫舒鳧,是應龍君的弟子兼道侶,劍法師從鳳君和明瀟真人……此事說來話長,我們暫且不提。”

鐘不愧:“……”

——那還真是挺長的吼!!!

你這個小姑娘,一看就有點東西!

不愧是我嫂子!

……咦,他怎麽這麽快就接受了?

唉,算了算了。

不就是吃嫩草嗎?小意思,應龍君那種老陰陽龍,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慢著。”

見舒鳧風風火火,鐘不愧開口喚住她道,“小姑娘……不是,小嫂……也不是。罷了,我還是叫你舒鳧吧。”

“此地是我識海,時間流逝與外界不同,你不必如此焦急。”

舒鳧:“哦……”

——您的意思是,咱倆不用理會趙九歌那廝,可以悠閑地坐下來喝杯茶,再嗑點瓜子什麽的?

鐘不愧倒是沒請她喝茶,徑自接下去道:

“舒鳧,你有孤光劍在手,身上又有鸑鷟氣息,這才得以進入我識海之中,發現我被困的元神。此前你在外遊歷,是否遇到機緣,獲得了我留下的靈力?”

“不錯。我在魏城發現了前輩的日記,機緣巧合之下,接受了日記中封存的靈力。”

舒鳧點頭應道,回想起白鯨的敘述,不禁又有幾分黯然,“前輩,我聽說您救助他人以後,經常掛念於心,頻頻上門探望。”

“莫非,當年姚、魏兩城的‘花童’,一直讓您記掛在心……”

“‘花童’?”

鐘不愧反問道,“哦,我想起來了。此事說來簡單,我多次仗義救人,不料惡徒待我離去後反撲,變本加厲地報復,我一番苦心每每付諸東流,方才有了這個習慣。”

“但是,花童……當年姚魏之事,我不是處理得很好嗎?難道那些人沒有依我所言,建立祠堂,日夜祭拜懺悔?”

提及花童,鐘不愧若有所思,面具般的肅穆表情微微松動,不自覺地流露幾分自豪之色。

“在我看來,那是我為數不多的驕傲。所以,我特意在洞窟中留下日記,希望傳頌於後人。……倘若有朝一日,能讓父親和應龍君看見,那就再好不過了。”

說到此處,白發仙君深邃如鏡湖的眼眸中,依稀有期待的微光一閃而過。

“如此說來,應龍君當是看見了?”

舒鳧:“…………”

說的也是。

如果“不愧大哥”得知姚魏之人陽奉陰違、文過飾非,花童化為怨氣沖天的厲鬼,以他耿直火爆的性格,想必不會袖手旁觀。

也就是說,在他遊歷途中,有心匡扶正道卻事與願違,花童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這三千年來,他的善意究竟被辜負了多少次呢?

究竟有多少次,他一心行俠仗義,換來的卻只是冷眼與欺瞞?他以為皆大歡喜,背後卻潛藏著暗無天日的深淵?

即使是高懸於頂的太陽,也不可能照亮每一個黑暗的角落。

更何況,鐘不愧孑然一身,只是個徹頭徹尾的孤家寡人。

“……”

舒鳧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有向他道明真相。

至少,現在不是追憶往昔的時候。

——關鍵在於,她終於找到了真正的小紫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