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問初心

花開兩朵,都是奇葩

身為厲鬼, 花童對姚、魏之人的恨意綿綿不絕,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悔恨猶有過之。千百年來,他無數次描摹記憶中的景象,咬牙切齒地想著“如果當時這樣做就好了”。

但記憶終究只是記憶, 就像舞台上排演好的劇目, 容不得即興發揮。

這世上有太多事, 他直到殞命那一刻才醍醐灌頂, 卻已成了求訴無門的一縷孤魂。

直到如今, 陣法創造了這座任憑他驅使的幻境, 他才第一次將自己的血淚鋪陳於人前, 讓人“身臨其境”地沉浸式體驗。

……他只是沒想到, 舒鳧這才“臨”了不到一分鐘, 就一板磚把“境”拍得搖了三搖。

“你做什麽?!”

他差點沒喊出聲來,“誰——誰讓你打他們了?”

“啊?”

舒鳧在意識中回復道,“咋的, 不能打?你不想揍他們嗎?不會吧?”

“啊?”

花童被她問得一怔,“那當然想……不對!我想讓你感受的不是這個!”

“那你的設置就有問題啊, 怎麽能給我身體控制權呢?”

舒鳧振振有詞,絲毫不虛, “我從小到大就沒受過這種鳥氣, 只要我還能動, 誰都阻止不了我打人。你看,我有兩個拳頭, 對面有一群傻×, 傻×和我的拳頭之間存在一種強大的吸引力, 就像地球……大地對人有吸引力一樣,你懂我意思嗎?”

“什麽意……”

“意思就是——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 用拳頭招呼他們的!臉!啊!”

舒鳧在腦海中喊得很有節奏,手底的動作也很有節奏。

幻境中的“花童”只是凡人,無法運用靈力,因此她光逮著帶頭的一個揍,起手板磚糊臉,將人放倒後跨坐在他身上,左手一塊磚,右手一片瓦,照準他兩頰就是一通左右開弓的猛抽。

她每抽一下,就用花童青澀的童音罵一句“你爹媽喜喪犬子”、“我在你墳頭吹嗩呐”,看得花童一愣一愣的。

……不是,你這也沒用拳頭啊???

“你、你幹什麽?!快放開穆大哥!”

“花解憂,你瘋了!!”

“花解憂”是花家兄弟中哥哥的大名,而弟弟名叫“花忘愁”,幾乎耗盡父母一生的文藝細胞。

可以想見,在花童聲名狼藉之前,父母也曾向他們傾注過毫無保留的愛與希望,殷殷期盼著他們一生無憂無慮,平安順遂。

孩子們眼睜睜看著舒鳧手起磚落,一個個嚇得六神無主,互相推搡好一陣,才有幾個大孩子壯著膽子上前,試圖將舒鳧從帶頭大哥身上拉開:

“花解憂,你別太過分……”

“‘過分’?‘過’和‘分’這兩個字你會寫嗎,就來跟我嗶嗶?”

舒鳧理也不理,反手提起“穆大哥”鼻青臉腫的豬頭,用碎瓦片鋒利的邊緣在他眼皮上劃拉了一道口子,鮮血頓時汩汩流出,滲入他腫成一條細縫的小眼睛裏。

穆大哥只覺得視野一片血紅,還當自己瞎了,扯著嗓子殺豬似的鬼哭狼嚎起來:“花解憂,你個狗娘養的,你敢傷我眼睛!你等著,我絕、絕……絕對不放過你!!!”

“嗨呀,我好怕哦。”

舒鳧打完一套組合拳,也不與他們糾纏,一躍而起,轉身就向記憶中花家所在的位置跑去。

“好啊,你打了人還想跑?追,快給我追!”

穆大哥七竅生煙,雙腿卻軟得站不起來,只能躺在地上撒潑打滾,“把他給我抓回來!我要扒了這小子的皮!”

舒鳧換了副五短身材,跑起來總覺得有點別扭,不僅小胳膊小腿兒,而且老擔心扯著蛋。

不過,她還是按照記憶中的路線,遛著身後一長串氣急敗壞的熊孩子,成功抵達了花家附近的一條小巷。

孩子們氣喘籲籲地緊追其後,還來不及叉腰發表一番“看你往哪裏逃!”之類的反派經典台詞,就只見舒鳧順手抄起墻邊一根竹竿,朝向道旁一棵歪脖子老樹枝頭一挑——

——挑出個砂鍋大的馬蜂窩來。

舒鳧:“吔我這招橫掃千軍啦!!!”

“嗚哇啊啊啊啊!!!!”

長竿橫掃過處,馬蜂窩在前頭幾個大孩子頭頂炸裂,憤怒的馬蜂像一團黑雲似的卷了出來,窮兇極惡地向他們臉上蜇去。

就在他們人仰馬翻、哭喊聲響徹半條街的時候,舒鳧已經利索地翻過圍墻,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

舒鳧回到花家的時候,只見家中景象和先前一般,花父、花母相對而坐,愁眉不展,好像背負了平常人半輩子的淒苦辛酸。

與上一次不同的是,花家兄弟中的“弟弟”正站在院落裏,若有所思地仰望天空,肩頭披著一領破舊的雪青色鬥篷。

舒鳧記得這鬥篷。

根據上一次的幻境,花忘愁年幼時發過一次寒症,花母心疼他,東拼西湊縫制了這件鬥篷,供他冬日禦寒之用。花忘愁不解其意,只是一心一意覺得歡喜,無論寒暑都牢牢捂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