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破蒼穹

我有一劍,可斷天河

“真是個好主意, 不愧是我!”

地宮中這卷日記的主人——舒鳧不知該如何稱呼他,看在他這句名台詞的份上,她決定喚他一聲“不愧大哥”,簡稱“愧哥”。

只聽寥寥數語她便明白, 這位“愧哥”是個一根筋的直爽青年, 頭腦單純, 行動比頭腦快三分, 腦回路是筆直的六車道柏油馬路, 沒那麽多九曲回環的彎彎繞繞。在他眼中, 欠債還錢, 殺人償命, 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的事就是“好事”。

他的目標,就是做好事。

總的來說,愧哥的作文水平令人不敢恭維, 故事講得東一榔頭、西一棒子,遣詞造句功底平平, 摻雜海量個人感情,而且時不時就要把“應龍君”拖出來罵兩句, 嚴重影響閱讀體驗。

不過, 從他雞零狗碎的記錄之中, 舒鳧還是發揮前世優秀的閱讀理解能力,大致拼湊出了關於花童的因果。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在那座荒涼蕭索的龍神廟旁, 青鸞後人娓娓道來的往事之中, 她便已隱約猜到了當年悲劇的真相。

正如她所猜測的一般,千年前姚魏遭逢大旱, 餓殍遍野,走投無路的凡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滿腔絕望與悲憤無處宣泄。

最終,他們將目光落到了兩個七竅未開的小孩子身上。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反過來說,與我相異者……當真算是我的“同族”嗎?

黨同伐異、排除異己之事,古來有之。

他們需要一個原因。

他們需要一個仇敵。

在災難和不幸面前,他們需要一頭替罪的羊。

所以,幾番爭執之後,眾人決定將這兩個“魔修轉世”的小孩驅逐出去,把他們推入魔修巢穴之中,深信這樣就可以換得自己的平安。

或者說,在當時的境況之下,無論多麽荒謬、甚至於殘忍的做法,只要看上去像是一條生路,他們都不得不去相信。

舒鳧無意評判他們的選擇。因為她知道,自己從小到大,其實根本沒有真正挨過一天餓。

饑荒的恐怖,易子而食的瘋狂,對她來說,一直都是太過遙遠而虛幻的傳說。

誠然,作為堅定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她認為“驅魔”、“獻祭”都是徹頭徹尾的荒唐愚昧之舉。但如今她身在局中,如果站在現代價值觀的角度指點江山,又未免顯得太過傲慢。

修仙界的事情,就應該用修仙界的方式了結。

這位留下日記的“愧哥”,毫無疑問就打算了結這樁悲劇。

他終究還是來遲一步,在他進入地宮的時候,被推落其中的兩個孩子已經沒了氣息。

於是他履行自己的承諾,收殮了孩子們的屍骨,設下陣法避免凡人誤入魔窟,接著獨自提劍入姚、魏二城,斬為首者三十六人,城門懸首,眾人無不膽寒。

當時的姚魏先祖,幾乎是在他的“脅迫”之下,戰戰兢兢應允為花家兄弟建立祠堂,懺悔自己的過錯。

如此,或可稍許平息冤魂的憤怒。

“……這就是花童廟的由來。但事與願違,作祟的厲鬼還是出現了,而且非常強大。”

聽到這裏,舒鳧忍不住擡手按住眉心,帶著幾分冰冷的怒意一字字道,“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何在。”

——因為被篡改了。

姚魏先祖陽奉陰違,偷梁換柱,在大能離開之後,悄悄給花家祠堂換上了“花童廟”的招牌,又善用春秋筆法,編織出一個花童“以德報怨,反哺故鄉”的虛假傳說,供後人瞻仰膜拜,而非愧悔自責。

大能遊歷天下,三過城門而不入,只看見花童廟香火鼎盛,人流不息,未必會甄別其中微妙的差異。

到頭來,姚魏先祖還是不願將自己的過錯昭之於眾、流傳後人,而是存了一絲近乎狡猾的僥幸心理,希望以這種方式騙過仗義出手的俠客,騙過無辜枉死的冤魂。

騙過良心,騙過天地。

“任他多少機關算盡,到頭來,還是業報難逃。”

江雪聲清涼寡淡的嗓音,如同流冰一般在漆黑漫長的隧道中回響,“只可惜,最後卻報應在懵懂無知的後人身上。”

舒鳧回想起那些孩子。

被囚禁在花童神像之中,被熱鬧喧嘩的黑暗包圍,一分一秒走向死亡的孩童。

與千年以前,暗無天日的地宮之中,一點一滴被魔氣侵染而死的“花童”,一模一樣。

更諷刺的是,在姚魏先祖的精心粉飾之下,重復一千遍的謊言被後人奉為圭臬,歷經傳承演變,甚至成為了舉城歡慶的“花朝節”。

當年兩個孩子發現的結緣花,也成為了修士們爭逐比試的獎品。

一種春風有兩般,南枝向暖北枝寒。

冥寞黃泉泥銷骨,錦繡人間花滿天。

——如此鮮明強烈的對比,又怎麽可能平息怨恨,安撫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