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照夜曇華(第2/2頁)

他不像山巔雪,不像百丈冰,也不像常見的修仙界男神一樣,穿著一身纖塵不染的清冷白衣。

他的衣衫是一種淺淡的天青色,像國畫中的山水,衣擺上繪有兩三朵盛放的曇花,清雅潔白,仿佛在暗夜中傾吐芬芳。

故而,其名為“曇華”。

擷一枝瓊花為骨,攬三分明月為魂。

煌煌華燈千萬盞,不及曇華照夜明。

隨著裝束轉變,江雪聲原本束起的墨發也有大半傾瀉而下。他未戴發冠,只用一支木簪松松挽著長發,流水一般的發絲拂過肩膀、脊背,如同一道水墨繪就的銀河,越發映襯得他的眉目宛若晨星。

對此,舒鳧的感想是——天懸星河,突然倒了一瓢在我頭上。

這滿天星河一樣的美人低頭凝睇著她,忽而破顏一笑,如畫眉目舒展,一雙眼彎成細細一對月牙:“好看嗎?”

舒鳧:“…………………………好看。”

江雪聲:“嗯,好看就對了。而且我不用梳毛,也不用化妝。”

舒鳧:“……”

——不是,你們這對師徒怎麽回事?!

舒鳧呆若木雞,內心震驚如同尖叫雞,堂上其他人也差不了多少。崆峒長老剛才意氣風發,在背後將“曇華真人”踩了個痛快,這會兒眼看著正主從天而降,一張老臉漲得發紫,眼珠子險些都不會轉了。

柳如漪抿唇一笑,翩翩然退至一邊,風姿綽約地屈膝施禮:

“弟子柳笑,恭迎師尊。”

江雪聲——曇華真人顯然已經習慣了旁人這種反應,一手攏著瀑布般垂落的黑發,一手帶著舒鳧,仿若閑庭信步一般,目不斜視、旁若無人地走到上首,在淩奚月空出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他坐也不是正坐,甚至有點“坐沒坐相”的意思,整個人沒骨頭似的一歪,仗著自己容顏絕世,硬是歪出了一段美人春困的慵懶風情。

從舒鳧的角度看去,只見他眼簾半垂,烏黑濃密的睫毛掩住目光,一段修長手腕撐著下頜,姿態輕慢到無以復加,卻意外地並不令人生厭。

人長得好看,確實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崆峒長老,淩二公子,齊三爺。”

他帶著笑意傾身,“別來無恙,曇華有禮了。”

“……”

舒鳧一點都沒看出禮在哪裏,單看他的表情,還以為他在說“曇華問候您祖宗十八代”,或者“三天之內撒了你,骨灰都給你揚了”。

崆峒長老喉頭顫動:“你……你……”

“嗯,你說。”

江雪聲斯斯文文地一點頭,表情近乎慈愛,“我在聽。”

崆峒長老頓時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齊三爺面如死灰,卻還是不得不負隅頑抗:“曇華真人,此乃我齊家與淩霄城之事,與您毫無幹系。九華宗、淩霄城一向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您貿然插手,恐怕有些不妥吧。”

江雪聲溫和道:“有道理。不過,誰說此事與我毫無幹系?”

說著他眼皮一撩,恰好迎上舒鳧目光,將她滿腹狐疑的表情穩穩接住,專注而又真誠地凝視著她。

“道友。”

他語氣平和,與一路上沒有什麽兩樣,“在下姓江,單名一個‘曇’字,表字雪聲,道號曇華。早年客居玄玉宮,百年前,入主九華宗搖光峰,也被人稱為‘搖光長老’。當然,我並不是很老。”

“嗯,哦。”

舒鳧不明白他為何在這個節骨眼上自我介紹,只好幹巴巴地應著,“您……那個,很好,很強大。”

而且真的很不服老。

江雪聲又道:“搖光峰不是富庶繁華之地,但勝在山明水秀,最是養人。我膝下門生數百,親傳弟子三人,如漪隨性、昭雲活潑、司非忠直,都是好相處的脾氣。昭雲喜歡鮮花,一年四季,峰上都有如雲的繁花可看;司非天性親水,峰上有大小湖泊,瀑布清泉,是個戲水的好去處。”

“我所有之物不多,但凡弟子喜歡,便都會給。”

舒鳧隱約意識到什麽,不等她那個影影綽綽的猜測成形,江雪聲便已向她伸手,纖長的指尖隔著衣袖觸到她掌心。

仙人動作輕緩,神色安詳寧靜,猶如夜色間一朵無聲吐蕊的曇花。

“道友,我知你是童氏嫡脈遺孤,童瑤唯一的傳人。你對我說,你有心拜入仙門,為童氏一族報仇雪恨。”

“我有心引你入門,送你去九重天上,你願不願意?”

——我知你是姜若水,我也知你不是姜若水。

——正因如此,你口中的“報仇”才尤為可貴,勝過世間一切珍寶。

僥幸重生的一縷孤魂,要有幾多孤勇,幾多俠氣,才能為毫無幹系的因果一擲生死?

赤子心誠,可證大道。

我欲渡你一程,你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