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第2/3頁)

走進東廂門口時,寶寧又回頭看了眼亮堂堂的院子,在心裏暗暗下決心,她一定要栽一片葡萄架子,再弄個躺椅來,夏天坐在底下乘涼。

……

聽見門關上“哢噠”的一聲響,裴原坐下來,一件件地脫下衣物。

他好像有近一個月沒洗過澡了,從出事之後,就沒洗過,穿的也一直是那件衣裳,沾了土,沾了血,灰撲撲的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腿上有傷,臂上背上也有傷,有的傷口和布料黏在一起,脫不下來。

裴原咬著牙往下一扯,皮肉崩裂開,他粗喘了幾口氣,把那些臟衣裳揉成一團扔在地上。

遒勁的肌肉露出來,上面一道道疤,有的很淺,已經長好了,成一道淡紅色的線,有的很深,經過剛才的暴力拉扯,在往下淌血。

裴原的眼裏露出一抹厲色。

寶寧已經將水兌好了,溫熱的,正合適,裴原舀了一瓢水從頭上淋下去,舒服得喟嘆了一口氣。

他轉身去拿香胰子,搓一搓,正欲往頭上抹,忽發現了不對。他將胰子放到鼻下聞了聞,臉色詭異起來。

這東西是茉莉味兒的。

他一個大男人,怎麽能用茉莉味的胰子洗澡,一身怪異的香氣,像什麽樣子!

裴原將胰子扔回了原地。

但不用又洗不幹凈。

裴原糾結一瞬,又把胰子拿了回來,心想著,算了,就這一次。

……

裴原洗好了回屋的時候,寶寧正跪在炕上鋪床。

嫁妝裏帶了兩套新被子,她自己用一套,正好還剩一套給裴原,因為是嫁妝,所以被面紅艷艷的,很喜慶,上頭還繡著戲水鴛鴦。

許氏用了最好的棉花和布料,摸起來暄軟無比,寶寧趴下來用臉貼一貼被面,恨不得現在就躺下來睡一覺。

屋裏煥然一新,像是變了個樣,桌子椅子都幹幹凈凈,好像泛著光,就連窗棱都被擦過一遍。

桌上擺了一個小香爐,裊裊的香氣散出來,很清淡的味道,螺旋著往上升。

裴原愣在門口。

他恍然發現,自從寶寧來了後,他已經愣過許多次了。

裴原太高,往那一站,門口的光被堵住了大半,寶寧抱著枕頭轉過頭,就瞧見他眼中的震驚。

洗幹凈臉後,寶寧才看到他原本的樣子,鼻梁挺直,眼睛狹長,眼尾處像喝醉了酒似的淡淡紅暈,一身渾然天成的匪氣,鋒芒畢露。

如果沒有唇邊的胡茬,就更好看了。

寶寧想幫他刮刮胡子,但轉念一想,她不會弄,裴原肯定也不樂意,便算了。

他穿了身白色的褻衣,頭發還濕著,往下淌水。

寶寧猛地回過神來,想起裴原還在病中,受不得風,趕緊沖他招手:“四皇子,你快進來,小心凍著。”

她跳下去,想去扶裴原一把,但想到他不喜歡這樣,手停在半空中,又放下來。

他身上散著淡淡的香氣,寶寧聞出那是她胰子的味道,眨了眨眼。

裴原心亂如麻,比早上的時候更亂。

他本想好了的,找到寶寧,讓她走。但是現在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張著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明明不是個心軟的人。

裴原握著棍子的手緊了緊,繞過寶寧,徑直走到屋裏,坐到炕上,面色沉沉地看著她。

寶寧心一緊。她知道,裴原這是在讓她走。

明明早上的時候,他還吃了她的飯,那時態度還好好的,怎麽一轉眼,又變回去了。

寶寧試探道:“四皇子,那我走了?”

裴原沒說話。寶寧嘆了口氣,抱著換下來的臟被子出去,關上了門。

裴原往後躺在炕上,心煩意亂,又忍不住側耳聽著外頭的聲音。

她像是在洗衣裳。

裴原閉了閉眼。他不想承認,但是真的有些感動,想親近,又怕是場騙局。他不是兒女情長的人,但現在卻莫名其妙地陷在了這短暫的體貼和溫暖中了。

且等等看吧,就算他不說,說不定過上幾日,她自己就後悔了。

……

他們的關系陷入了微妙的尷尬之中。

一直到第三天晚上,裴原也一直不肯和她多交流,她送過去的菜飯,他吃,但除了吃飯的時候,就一點也不肯理她了。

燭光微弱,寶寧強撐著做了一會針線,便覺得眼睛疼。她心裏想著裴原,做的心不在焉,索性不再做,把針插回線板上,放到一邊。

寶寧忽然想起,明日該是回門的時候了。想起弟弟和姨娘,她的心怦怦跳起來。

但是……怎麽回去呢?

這裏離京城那麽遠,她又不認路,少府監應該是不會來接她的,她沒法回去。

寶寧的眼神黯下來。

她趴在桌子上,胡思亂想著姨娘和季蘊現在在做什麽,如果明日她回不去,姨娘會不會很難過?

……正想著,耳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寶寧尋聲望去,正對上一只大肥老鼠黑溜溜的眼,她呼吸一滯,覺得手腳都麻了,失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