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穗穗有今時

“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哉?”

——說這句話的時候,林穗子不是在嘲諷林麥子,更多的是在嘲諷自己。

她所謂的“你不懂”,“你跟我不是一路人”,在林麥子看來是對她的瞧不起,是一種蔑視和侮辱。

但實際上,只不過是林穗子真心實意的表達而已。

林穗子自己知道,她和這個世上的很多人都不一樣。

她為人自私,虛偽,陰暗,兩面派。

不懂得真誠。不懂得信任。不懂得愛。

衡量利弊和表演做戲這兩件事,已經刻入了她的骨子裏,成了無時無刻不在應用的本能。

就像她給林向雪那只手表時,說的那些話,乍一聽好似正常寒暄,實際一字一句都在告訴她:這表不是普通來路,是她丈夫專門去滬市的百貨大樓買的,連城裏都買不到,你可別看低了這份心意。

但實際上,在林向雪翻出這塊表之前,林穗子從來多沒有想過要拿這份禮物要求什麽人情和回報。

最開始會請江時去滬市出差的時候替娘家堂姐挑一塊能用的表當嫁妝,也只不過是記著這些年林向雪時常送菜送醬的熱心和坐月子時小嬸費心費力的照顧,所以想還這一份恩。

才會故意藏進裝舊衣服的袋子裏,不單獨拿給她,想讓她回家去後再看,也省了中間感謝來感謝去的繁文縟節。

但當林向雪翻出那塊表驚喜地朝她道謝時,林穗子還是忍不住,本能地,完全沒能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地,開始不動聲色地“邀功”。

這種事情,這些年已經發生過無數無數無數回了。

越發地讓林穗子感到悲哀。

因為她發現,自己已經把算計這件事情融入了本能裏,就像吃飯喝水走路一樣自然。

從一開始的說話前要思量無數遍究竟怎麽措辭更合適,什麽樣的表情才更能打動說服人,到現在的脫口而出,套路一個接一個,就仿佛走路的時候壓根不會思考要先邁左腳還是右腳。

所以她當年嘲諷林麥子,說她總是拘泥於姊妹間婚嫁這點事,志向短淺,和自己根本不是同一個層面上的人。

如果換做是她,人都嫁了,哪裏還會浪費時間跟一個和自己的生活毫不相幹的堂姐妹爭風吃醋,當然是籠絡夫家,立住自身最要緊。

同時也是嘲諷自己。

她跟林麥子,跟村裏的女孩,跟這世上大多數平凡的、鮮活的、真誠的姑娘,都不再是一路人。

說林穗子對婚姻和未來攜手一生的另一半沒有期待,也不盡然。

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是喜歡江時的,也很願意嫁給江時,期待開始的新生活。

但她另一方面又知道,倘若江時在結婚前即刻死了,不要她了,她也不會有多麽多麽的悲傷。

因為她知道,悲傷只會浪費時間。

與其把精力浪費在這種無用的情緒上,倒還不如多想想要怎麽過好接下來的日子。

你瞧,她連高興不高興,難過不難過這樣的事情,都無法自然地、由衷地去抒發,而是先算計好合適不合適,再決定要不要去表達,或是克制。

——這是讓林穗子最感動悲哀又無奈的地方。

有的時候她會想,這或許是跟自己從小到大的家庭環境有關,不能怪她,只能怪命運太苦,她不得已,才把自己養成了這副模樣。

但有的時候她又會想,其實這世上比她苦的人多了去了,莫說是外頭,就連南垣嶺村裏都有不少,怎麽人家就沒有變成這樣?或許自己天生就是個怪胎。

思來想去,沒有答案,也只能寥寥作罷。

打起精神去過這注定要被自己束縛好的一生。

在感應星沒來之前,林穗子的兩輩子也確實都是這樣的。

林麥子沒重生前,她嫁給了許衛東。

一輩子只拿許衛東當合作夥伴看待,但許衛東沒發覺,還以為自己娶了一個多麽溫柔可人又情投意合的小妻子。

但實際上,在林穗子心中,自己丈夫連孩子們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如果有需要,為了孩子好,就算許衛東死在自己眼前,她都不會有半分動容。

只不過她的演戲爐火純青,一直到許衛東死,也沒看出林穗子竟然對他的感情竟然淡漠至此。

林麥子重生後,林穗子嫁給了那個患有精神疾病的知青何文柏,何文柏打罵她,羞辱她,其實也沒能讓林穗子對這個丈夫產生多少強烈的委屈和失望。

畢竟本身也就沒有多少的感情。

她只是覺得厭惡和惡心。

後來選擇自殺,是因為想不到出路,又無法再繼續忍受這樣的生活。

以及真的累了。

那樣小的年紀,活了十幾年,從沒得到過真心的愛,嫁了人還被丈夫虐待,說實話真的讓林穗子對這個世界感到極其的寒心。

她忽然覺得,活著這件事情,實在是太累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