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穗穗有今時

江時的話,清清淡淡,陰陽怪氣,順著田徑小路,穿過水田稻浪,清清楚楚地落在林麥子耳朵裏。

但那一瞬間,林麥子最先產生的情緒竟然不是尷尬,也不是惱怒。

而是疑惑。

剛才,陳嬸子指著前方在她耳旁說了句“喲,你看前面那不是江知青嗎。”

她一擡頭,正好看見林穗子和一個陌生男人面對面站在田埂上說著話,一副言談甚歡的和諧模樣。

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她甚至都還來不及去想這個陌生男人是誰,嘴裏就下意識先冒出了那麽一句話。

......二十多年的時間實在太久遠了。

有些人的臉模模糊糊的,哪怕這樣出色,竟然也需要好一會兒才能記起來。

比如眼前這位身姿挺拔,眉目俊朗的青年。

林麥子站在他們面前,靜了約莫有半分鐘,關於江時的記憶才漸漸浮現在腦海裏。

還不少。

上輩子的少女時期,她過的並不像她堂姐林穗子那樣綺麗。

既沒有親父母從城裏帶回來的漂亮連衣裙和手串發飾,也沒有年輕小夥子偷偷放在她籃子裏的野草莓。

幹活,吃飯,睡覺——每一天都是這樣度過,回憶起來,所有日子都是灰蒙蒙的。

如果說那一段時期生命裏還有什麽亮色,那就是每天上工繞過知青點那邊的小道時,都能看見的,端著牙膏杯在院子裏洗漱的俊朗知青。

哪個少女不懷春啊。

上輩子她之所以那麽抗拒許衛東,除了林穗子的欺騙與蠱惑,還因為她心裏仰慕著另外一個人。

當然,這種仰慕,並不是死去活來的愛戀。

頂多就是對清朗文雅的白面書生的一種向往。而江時是最符合這一形象的人。

總是穿著挺括的白襯衣,胸口別一只鋼筆,頭發打理的幹幹凈凈,出口成章,風度翩翩。

這種仰慕,是淡淡的,模糊的,就好似對偶像的追捧,也好似對夢中情人的一個幻想。

讓她本能地抗拒另一種類型——譬如許衛東那樣的黑面閻王。

只是後來,林穗子嫁給許衛東的第二年,江時好像就被調去縣委了。

之後再沒回過南垣嶺村,和她更是沒什麽交集。

關於他的印象,短短幾幕,都是寡淡朦朧的,高高在上的,如一輪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

她甚至都不知道,林穗子和江時竟然是能說的上話的關系。

但上輩子她怎麽完全都沒這個印象?

照理說,不應該不知道啊......

——然而現在最要緊的不是這個。

林麥子剛從回憶裏醒過神來,就對上了堂姐林穗子泫然若泣的目光。

對方垂下眸又輕輕擡起,沖她勉強笑了笑。

那種勉強不過分明顯,也不過分隱晦,是恰到好處的楚楚可憐,點到即止的委屈隱忍。

一雙長睫毛仿佛能夠垂進人的心底裏:“麥子......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她不直接質問“你為什麽踩了我的帽子”,也不先發制人地和她爭吵。

而是用這種模棱兩可的措辭,以退為進,把所有的矛盾主動權都扔到她手裏。

不論自己怎麽回答,她都不吃虧。

這樣的心機算計,上輩子十幾歲的怎麽能敵得過。

這一瞬間,林麥子只覺得想吐。

就是這副模樣。

這副可憐的,柔弱的,無辜小白花的模樣。

騙了她整整二十幾年。

騙的她傻傻地相信她說的所有話,把一段好姻緣拱手相讓,還要感激她站出來救火救難。

這副楚楚可憐的外表下,藏著誰也沒發現的狠毒內心。

.......約莫是上輩子的回憶實在太傷痛了。

林麥子沉浸在自己悲傷的情緒中無法自拔,導致林穗子站在她面前靜候半天,還是沒聽到回答。

林穗子真的有點懵。

說實話,她其實搞不太懂林麥子今天是什麽毛病,整個人奇奇怪怪的,要不是封建迷信不可取,她都要懷疑這個堂妹是不是中了邪了。

周圍四面八方的這多麽人看著,本來嘴上占幾句便宜也就罷了,被她這麽一搞,再僵持下去誰都不好看。

林穗子在心底裏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上前幾步,靠近林麥子,伸手關切地拍了拍她的肩:“是不是因為頭疼還沒緩過來啊?現在還難受嗎?”

“......”

對上女孩秋水一般的溫柔眉眼,林麥子終於回過了神。

對方搭在肩上的手指觸及脖頸,帶來微微的涼意,猶如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隨時準備狠狠咬她一口。

林麥子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肩膀,仿佛在躲避什麽洪水猛獸,語氣也一驚一乍:“哦......哦,好多了。”

“......”

“對不起穗子姐,剛才我頭就是昏沉沉的,人也站不穩,做了啥事自己都不曉得的。”

“沒事,人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