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第2/3頁)

那一夜是如此好,至今想起,宛如是一場夢。

這前半生裏,最好的一個夢。

胸前傳來的一陣隱痛,令姜毅回過了神。

他的傷還沒有痊愈,方才助那兩個小兵上岸,第一次發力無妨,因有所準備。但第二次擋車,用力過猛,想是牽到了傷處。

他的身形頓了片刻,待胸前傳來的悶痛之感消了幾分,最後望了一眼那座城池的方向,牽馬轉身,沿河岸朝前繼續行去,漸漸快要趕上前方大隊,忽這時,聽到身後的岸上,傳來了一陣馬蹄的疾馳之聲。

那馬蹄聲由遠及近,急促無比,驚起了水邊草叢裏一群方暮歸的野鷺,四散飛離。

姜毅略一遲疑,停步轉過頭。

他看見對岸,一個女子騎馬從後追了上來。

尚隔著些距離,暮光朦朧,她的臉容起初看不大清楚。但當她身影映入眼簾的一瞬,他的心跳便驟然停了一下。全身血液,亦隨之凝固。

風在耳畔勁吹。

野鷺振翅,掠過他的頭頂。

腳下河川,水流潺潺。

一切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他的耳邊只剩下了她追逐靠近的馬蹄之聲。

他不敢相信,她竟就這樣來了。

然而眼前這一切,卻又都是真的。

他情不自禁快步奔下了河灘,朝她而去。

她也看了他,停馬於道,遙望了他片刻,翻身下馬,提起裙裾,亦步下河灘,朝他奔來。

暮色黯淡。二人雙雙止步在了水邊,隔水相望,凝視著對岸的那道人影。

他們已是多少年沒有見了?

光陰催老,而今再見,他兩鬢已白,她卻依然那樣美麗,仿佛還是那一夜的那個女子。

不過一條淺淺河川而已。

他只需邁步,繼續朝前,便能涉水而過,無所阻擋,走到她的身邊,如那個許多年前的上元之夜,再次牽起她的手。

然而這一刻,便是這一道淺川,將他那曾踏平天山的腳步給阻住了。

他再無法前行半步。

金熹亦立在了岸邊,凝眸望著對面那個和自己隔水相望的人,視線漸漸地模糊了。

還是他啊,熟悉的他。縱然兩鬢侵霜,臉容不復年輕,隔著河,才遠遠地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是他了。

他為何過而不入,她心知肚明。

但她卻不知,為何,自己還要這般不顧一切地追他而來。

是想看一眼他,那已多年不曾見面的舊日心上之人,今日到底變成何等模樣?

是想向他鄭重言謝,為他救了自己的兒子?

還是想對他親口致歉?為蹉跎了他的半生,縱然到了今日,還是不能履當年曾和他私許的那個諾言?

無數的話,湧上了她的心頭。

然而,她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良久,她俯首,屈膝,向他深深地斂衽一禮,禮畢,轉身匆匆上岸,一把抓住馬韁,翻身上鞍,馭馬,掉頭而去。

姜毅沖下了河灘。

他知她在想什麽,也知她想說什麽。

他沒有怪她,絲毫沒有。

一切皆為他甘願。無論是從前,現在,或是將來。

余生,他若能再有機會去牽她手,同觀花燈,那是一種幸。

若是不能,只要她安好,想起她的時候,知她就在某個地方,過得很好,他守護,護著她的安好。

這,也是一種幸。

另一種幸。

他追了幾步,又停住了,立在淺水之畔,靜靜地望著對岸那道縱馬而去的背影漸漸變小,直到徹底消失,再也看不見了。

天黑了。

一輪淡黃色的月牙兒爬上了藍色的夜空,掛在青黛色的遠山頭上。

夜色籠罩了河流,還有立在水邊的那道男子身影。四下靜悄,惟水聲潺潺。

一雙水鳥交頸而來,用喙親昵地相互梳理對方羽毛,雙雙遊進灘邊的水草裏,消失不見。

遠處,有一隊人馬往這邊行來。姜毅隱隱聽到了呼喚自己的聲音。

應是部下到了駐紮的營地,沒見自己歸營,不放心,折返回來尋他。

他終於轉身,涉水上岸,朝著前方營地的方向縱馬而去。

懷衛站在不遠之外路邊的一簇蘆木之後,迷惑地看著對岸那道高大的身影遠去,終於轉過臉,問道:“阿嫂,我娘親和大將軍,原來他們從前就認識了?”

“為何我娘親來尋他,見到了他,卻又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緊跟著,他又問道。

菩珠望著他一臉困惑的樣子,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追懷衛到了這裏時,遠遠正看見前方,金熹和姜毅隔水相望。

她以為他們將要涉水相見,緊緊相擁。卻沒有想到,二人最後竟就那樣分別了。

那不是不愛。

是半生的沉澱,長久的等待。

愛太過深切,反而深水靜流,變成了隱忍和成全。

一個,千言萬語,化入了最後的那深深斂衽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