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第3/4頁)

她再一次地闖入他的生活,喚醒他關於舊日的記憶,是在天授二年。

這一年,距離他當日以謀逆者的罪名出關而去,已有八年。

她也已做了兩年的皇後。

而所有的平靜,皆被佞臣的一場作亂打破了。

那一日,他率領軍隊,發往京都。

兵馬煙塵,彌漫於道,他無意瞥見路邊逃難的民眾裏,當中有位少女,不知怎的,忽就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仿佛和自己結緣,卻又無緣的女子。

他的侄兒已被佞臣所害,也不知她如今境況如何。

是死了,還是被囚?

倘若她還活著,待攻下城池,須得盡快派人找到她,保證她的安全……

許是想得入神了,縱馬朝前之際,隱約聽到身後路旁有人發出呼喚之聲,卻並未留意,直到片刻之後,那聲鍥而不舍,他終於辨出,似喚秦王殿下。

他轉過頭。

身後,道上兵馬奔騰,煙塵滾滾。路邊擠滿難民,人頭如潮,看不見誰人喚他。

他遲疑了下,問近旁騎馬背旗的駱保,方才是否有聽到有人呼喚自己。

駱保神采飛揚,斷然搖頭:“啟稟殿下,奴婢未曾聽到!即便有,必也是民眾在向殿下歡呼!”

他啞然失笑,不再多想,繼續前行。

攻下京都的第一天,城中兵荒馬亂,長安宮一片火海。

他入城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駱保立刻尋她。

然而,她已是香消玉殞,芳魂難歸。

駱保後來向他詳細回稟。李承煜死後,她遷居到了萬壽觀,幽居其間。據說城破之時,沈旸將她強行擄走,她不從,從馬背上跌落,折頸而死,後被幾個隨她到了最後的隨從草草收殮,葬在了皇陵的野地之中。

他沉默了許久,下令將她以皇後之禮,重新落葬。

原來,許多年前的那一日,西苑裏的偶遇,和她的第五面,便是這一生,他和她的最後一面了。

那一夜,他雖未親去皇陵,但心中卻惆悵無比,徹夜無眠。

再後來,京都局勢,漸漸安定了。

十年的隱忍,到了這一天,他扭轉乾坤,撥亂反正。登基為帝,於他而言,似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期待,包括他的母族闕人。

但他拒了,毫不猶豫。

他無意登基為帝,沒有半分這樣的念頭。

他將皇位傳給宗族中的一個少年,端王監國,自己除去金冠,脫下王服,改道髻,穿他年輕時穿過的一襲舊道袍,腳束芒鞋,出京而去。

他的責任結束了。

這一生,再不欠誰人什麽。該還的,還了。該做的,也都做了。

無憂無愁,尋仙問道,朝遊北海,暮宿蒼梧。

他的余生,將得解脫。

他如此告訴自己。

在離開京都的前一夜,他悄然去了皇陵。

他不知自己為何要去那裏。

或是為了和少年時那個曾在此幽居過三年的自己最後道別。或者,也是為了看一眼她最後死去的地方,為她插上三柱清香。

畢竟,從前她曾放過自己。

他到她的陵前,拜祭過後,出來,待要飄然遠去,遇到了一個為她守陵的老宮人。

宮人認出了他,看著如今一身道裝的他,泣不成聲。

那個時候,他方知道,原來當日城破前夕,她曾派人去向自己求助。然而他打馬而過,縱然曾經回首,依然還是未曾為她停下那前行的馬蹄。

也是那個時候,他方知道,最後一夜,她獨自登上古原,坐在那塊巨石之旁,泣了一夜。第二日,她便被沈旸所擄,死於馬下。

他驚呆了,待回過神,竟然心痛如絞,潸然淚下。

他在她的陵前枯坐三夜,最後向她下跪,鄭重叩首過後,他起身,出陵而去,從此,青燈黃卷,白石風雨,他雲遊天下,修道練心。

芥子須彌,彈指萬年。

這只是一瞬之間。然而,李玄度卻清清楚楚地感覺,他仿佛已經過了一生,過了那個似是自己,卻又不是自己的人的漫長一生。

在他留給自己的記憶裏,最後一幕,是多年之後,有一日,他孤身一人,道衣芒鞋,如他當年離開之時那般,回到了出發的地方。

他已不再年輕了,皓首蒼顏,但卻如許多年前他還是少年時那般,登上古原,最後坐於石上,面向著她陵墓的方向,靜靜地坐了一夜。

第二日,守陵官發現,被封道君大帝的他,駕鶴東去,溘然辭世。

夕陽漸漸下沉,耳邊,宿鳥昏鴉,飛舞不絕,聲愈發聒噪。

李玄度徹底地明白了。

原來那一夜,在霜氏莊園後的崖上,她告訴自己的夢是真的。

她一直都記的那一生裏曾發生過的一切。

他也明白了,為何剛開始的時候,她寧可做回太子妃,也不願接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