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第6/7頁)

宣泄的淚味之中,李玄度終於又嘗到了來自她幹裂唇瓣的鹹腥,頓悟,知她此刻必是極度幹渴。

他壓下心中那湧動著的萬千情緒,放開了她,取水來,一臂輕輕托起她的身子。

她無力地靠在他的懷裏,就著他的喂,一小口一小口飲了些水,精神終於慢慢地恢復了些,擡眸望向了他。

他風塵沾面,胡須拉碴,雙眼布滿了血絲。

他發覺她看自己,停了喂水,亦低下頭,望她。

四目相顧之時,彼此眼中,只剩對方瞳仁兩點裏映出的那個自己的影,再無半點別的多余。

“姝姝,我來遲,叫你久等……”

片刻後,回旋在心頭的千言萬語,只化作了這低低的一聲,入她耳中。

菩珠禁不住再一次地紅了眼,搖頭,復又搖頭。

她不想再落淚了,免惹他憂,但眼淚卻還是禁不住,自眼眶中紛紛墜落。

他不遲。

只要他來,那便不遲。

她會等他,一直等下去的。

曾經,在她生命將到盡頭之時,明知不該怪他——一個和她一生也只不過有著數面之緣的近乎陌路的人罷了,她怎能指望他來?

但最後一刻,當心底的期待被證明徹底落空,她還是忍不住暗暗地生出了怨艾。怨己之暗念,怨無所回應。

便是帶著這近乎任性的怨艾,這一輩子,她和他再次相遇。幾多歧路,輾轉反復,終於,在這一刻,她心底那似從遙遠前世帶來的曾被鑿空的地,填滿了。

聽著他在耳畔不停地哄自己,為他的遲來向她解釋,懇求她的諒解,她的淚反而更加洶湧,不可禁絕。

李玄度又怎知她百轉千回的寸寸柔腸,只道她仍未從生死歷劫中恢復過來,忽記起一事。

“姝姝,我收到了你的信。你不是要我親口回答你嗎?我這就回答。我心中亦惟你一人!除你之外,再無別愛!”他急切地向她告白。

菩珠嗚咽了一聲,不顧自己的一張臟面,再次撲入了他的懷裏,一邊流淚,一邊胡亂點頭,手緊緊抱住他的腰背不放。

衣襟很快就被她的眼淚打濕。李玄度的心亦變得潮濕而柔軟。

他靜靜地擁著她,任她在自己懷中落淚,終於,等她慢慢停了抽噎,方松開她,擡手為她擦拭面頰上的淚痕,柔聲問道:“你好些了嗎?”

菩珠的情緒終於徹底地安定了下來,點頭,這時終於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樣,必汙穢狼狽,全都叫他看了去。不禁低頭,不敢再看他。

李玄度笑了。知她愛美,輕輕吻了吻她的額,又看了眼她隆起的小腹,低聲道:“此地不可久留,我先帶你回。”說著將她抱了起來,朝外快步走去。

他尋到一輛被逃難人棄在路上的空車,套上馬匹,載著她,帶了受傷的費萬,取小道往郡城趕,遇到了後來追隨他出來方趕到這裏的一隊隨從。

他們還帶著一個俘虜。

那俘虜便是沈旸的親信。

隊正向他報告,昨日遇此人與十幾名東狄武士同行,雙方交戰,殺了東狄人後,綁來交他處置。

那人沒想到他竟也來了此地,愣怔過後,自知再無活路,索性也不求饒,閉目,做出一副悍然赴死之狀。

李玄度盯了那人片刻,喚費萬上前,吩咐了一聲。

費萬咬牙拔出匕首,上去手起刀落,伴著那人發出的一聲慘叫,將一只耳朵割了下來,擲在地上。

李玄度命人釋開縛索,冷冷地道:“你家主當日救過我手下人一命,今日我便還他一命,饒你不死。但你驚我愛妻,令她險些蒙難,割你一耳,權當教訓。回去告訴你的主人,玩火者自焚,弄權者,必將自噬!叫他好自為之!”

菩珠坐在車中,從窗裏望著那人捂住流血的耳倉皇逃去的背影,閉目,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三天後,她被李玄度帶入了郡城。入城時,見街頭巷尾,到處都是從河西各地逃難湧入的難民。

李玄度將她安置在一處守衛森嚴的清凈住所,第一件事,便是叫郎中來替她檢查身體。當得知她除了血氣不足,有些皮外傷外,別無大礙,胎兒也很是穩妥。他松了口氣,待她沐浴過後,親手替她雙足上藥。

她的雙足傷痕累累,足底還有腳後跟的部位,新傷覆著舊傷。

過去這麽多天了,兩只原本泛著嫩粉紅色的腳趾蓋上都還殘留著淤青的痕跡,可見當日,她雙腳的磨損程度。

菩珠靠在床頭,見他抱著自己的腳放在他膝上,低頭仔細上藥,動作輕柔,眉頭緊皺,目光充滿了疼惜之色,心裏不禁悄悄湧出甜蜜之感,縮了縮腳趾,輕聲說:“已經不痛了!”

他擡眸,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捧起她的一只玉足,吻了吻光著的腳背。

菩珠臉頓時熱了,見他親完一只,似還想要再親自己的另只腳,慌忙將那腳從他膝上縮了回來,用裙裾蓋住,不讓他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