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第2/7頁)

……

北疆。

幾天前結束的那場惡戰,血染紅了半條分界河,今日尚未散盡。夕陽如一只紅色血眼,孤獨地垂在遠方的地平線上,搖搖欲墜。原野戰場之上,到處都是橫七豎八尚不來及清理的累累屍體。

南岸大營,崔鉉身上那件染血的沉重戰甲未卸。他獨自一人坐於大帳中的案後,久久,一動不動,身影宛如凝固。

一個多月前,他被派到這裏,領兵狙擊南下的東狄大軍,而同時,陳祖德和韓榮昌則被派去平叛,兵分兩路,共同應對沈旸叛軍。

就在最近幾日,在北疆,憑了這場惡戰,他終於粉碎肅霜汗跨河的企圖,將他們又逼退回了北岸。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和將士慶賀這來之不易的戰局,昨日,他接到了來自京都的一道聖旨。

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陳祖德和韓榮昌相繼戰敗,不敵沈旸。

叛軍氣勢如虹,如今正向京都一路打去。

朝堂之上,無人敢提半句“殺父弑君”之言,但這傳言已是天下人盡皆知。李承煜焦頭爛額之余,更沒料到沈旸叛軍竟如此難以對付。

面對朝廷軍的節節敗退,昨日,皇帝新委任的北疆統帥李巖年到達此地,將接替他的位置。皇帝命他立刻回去,參與平叛之戰。

不但如此,皇帝還命他抽調部分兵馬同歸。

皇帝沒有明言,但崔鉉知道,兩相權衡之下,皇帝做出了先全力保京都剿叛軍的決定。

但是他,卻無法奉旨而行。

他做不到。

他知這場勝利,遠未能改變雙方的攻守之勢。

這只是東狄兵馬暫時的撤退而已。

既發動了如此一場規模巨大的戰爭,僅僅是在北疆這一線,便就出動兵馬超過十萬,對手是不可能就此輕易作罷的。

極有可能,很快,甚至就在明日,一場新的更加兇猛的戰事便將爆發。

不談兵力被抽走後的巨大劣勢,這個要代替自己的李巖年,雖是朝廷二品龍虎將軍,但早些年一直於內郡任職,對東狄軍隊的戰術並不了解,更談不上有應對。

若是奉旨而行,這邊將會是如何結果,他幾乎可以預料。

丟掉大片的北疆土地,最後靠幾座堅城死守,龜縮在內,保住最後的臉面,不讓東狄兵馬繼續南下威脅京都。

這樣的結果,皇帝在權衡之下,或願無奈接受。

但他崔鉉,卻不願意。

昨夜他一夜無眠,今日,就在片刻之前,他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對李巖年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巖年替他帶著皇帝要的兵馬回去,但他不回。

李巖年對此並無過大的反應。

甚至,在他說出這個決定之時,崔鉉能感覺到他如釋重負,松了口氣。

崔鉉知他為何如此反應。

少年時,自己便是賭徒。一路賭來,仿佛也深受上天眷顧,他竟從未失手,直到今日,他終於將自己放置在了賭盤之上,孤注一擲。

這一回,上天恐怕未必還會繼續眷顧他了。

但即便如此,這是一個勝率極其渺茫的賭局,他也不會改變主意。

他已下定決心。

李巖年帶著皇帝要的兵馬,匆匆走了。

而他的心緒,此刻依然湧動如潮。

他在想著另外一件事。

數日之前,費萬的一個手下從河西趕來了這裏,向他傳來一個消息。

李承煜放棄河西,下令關閉靖關。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他不知道的是,費萬竟沒有將她安全地送走。

士兵說,王妃在玉門關時,遇到了東狄兵馬來襲。費萬去向楊洪報告消息,和她約好福祿鎮見面。但不知何故,他後來一直沒有回來,自己也和王妃失散了,無奈只能先行回來向他稟告消息。

她應當沒能離開,此刻還被困在河西。

從前,他總是猶豫不決,在該與不該之間,搖擺來回。

而現在,他的心忽然定了下來。

該結束了。

在他的豪賭開始之前,他還有最後一件事,需要去做。

他不再猶豫,喚入親隨,命立刻釋放一個人,將她盡快送去她想去的地方。

……

菩珠一路小心謹慎,躲躲藏藏,邁著她那雙如今已麻木不覺疼痛的雙腳,終於在十來天後,再次回到了福祿鎮。

這裏已變成死地。鎮上半數民房都被火燒過,到處是殘垣斷墻,路上倒著當日來不及逃走被殺死的幾具殘缺屍首,整個鎮子死寂一片,唯一能看見的活物,便是幾只在街頭來回流竄的野狗。

驛舍也沒能逃過肆虐,圍墻坍塌,前面被燒得焦黑一片。好在後頭躲過一劫,基本還算完好。

菩珠一個月前換來的幹糧,數日前便吃完了。這些天,她在沿途經過的民房裏搜索,有時運氣好,也能翻出主人家因為匆忙離開沒能藏好的糧,撐了過去。入鎮後,奔入驛舍,徑直來到後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