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反間約盟之事姑且過後再論,但愁煩事又湧上心頭。

當日她曾吩咐百辟人繼續替自己查訪武功縣那家人的下落,忽忽過去三兩個月,至今沒有新的消息。今日大婚,伴在身邊替自己梳妝送嫁的,原本應當是阿姆。

阿姆之事也可繼續等待,想來她不會這麽快就有危險。但崔鉉,他昨夜的生死到底如何,菩珠心裏實在放不下去,又不能追問李玄度。

她原本一向貪睡,是個只要沒心事沾枕便可入眠的人。但今夜,先是傷感,後又掛慮,實在睡不著覺,在他裏側翻來覆去,翻了大約七八下,忽然聽到耳畔傳來一道不耐煩的聲音:“你若睡不著,可出屋去。清風明月,足以散心。”

菩珠倏然睜眼,見他在枕上轉臉,睜眸看了過來,滿臉不悅,知應是自己方才動來動去擾他安眠,忙道:“我不出去,我這就睡。”說完閉上眼睛。

李玄度看著枕邊這張立刻閉目作乖睡狀的臉,頗覺無語。

年初時,他在河西驛舍和她初遇,當時怎知,那個半夜與小情郎幽會的鬼奸小女郎,今夜竟和自己同床,成了他的枕邊人?

菩猷之的這個孫女確實生得美,今夜上前替她取下面帕,照目之間,帕下的盛妝玉貌令他亦有一瞬間的驚艷。

但也僅此而已,這感覺稍縱即逝。

她出身名門,祖忠臣,父烈士,貌美嬌娘,品性……旁人看來,品性自是蕙質蘭心,無可挑剔。

其實莫說旁人,便是自己,若非湊巧得知了實情,他也不會相信,一個看起來有著如此純良美貌外表的小女郎,私底下與她的皮相竟成如此鮮明的對比。

一朵花,譬如安國寺的牡丹,只要開得足夠香艷美麗,便會吸引無數的狂蜂浪蝶前仆後繼。人大抵也是如此。然而人畢竟不是花。

再好的皮相,想到她一貫的品性,於他也是毫無魅力可言。

她這幅皮相看起來有多勾人,皮相下的真實面目便有多可厭。

他無法想象,自己余生將和如此一個女子綁在一起。

皇帝把原本被推為太子妃的菩家淑女賜婚給他,在外人看來,自是天恩浩蕩棣鄂之情的又一有力佐證。

但是多年來因了特殊經歷而換來的一種敏銳直覺告訴他,事情,或許不會如表面這般簡單。

他不欲再看,便轉頭閉目,腦海裏卻又浮現出昨夜遇刺的一幕。

倘若行刺確實和她無關,那麽,或者是那河西少年不甘被她拋棄,對自己施加激烈報復,又或者,那少年受人唆使對自己不利。

無論哪種情況,想要他死的人,本就一直未曾消失過,他亦不在乎如今多添那麽一兩個。只這少年出手極其狠辣,他的手傷得實在不輕,此刻傷處隱隱脹痛,他也不習慣身側忽然多了個共眠人——方才她竟若無其事爬上了床,直接睡在自己身側,實是令他意外。新婚夜如此收場,他本以為她會被嚇住,不敢靠近,今夜或許會在寢堂裏另外尋個地方過夜,畢竟天氣還熱,不上床也不至於無處可睡。

李玄度忍住想趕她下床的念頭,翻身背對,默誦他早已倒背如流的靜心經,終於慢慢地恢復了心平氣靜。

這一夜,枕邊的新婚郎君呼吸平穩,睡得應該不錯,菩珠卻失眠了。

這是待婚這幾個月來,她第一次失眠得如此厲害。

崔鉉會行刺李玄度,自然是為了自己。

她心中掛慮他的生死,偏偏又不好再向李玄度追問,睡睡醒醒,卯時不到就徹底醒了,預備今天朝見。

今天的事情會很多,先朝見皇帝和皇後,再按份位高低,先去蓬萊宮,再回來去積善宮。

她坐了起來。昨夜沒睡飽,人便有點迷糊,還在揉著眼睛,扭頭看見李玄度下了榻,單手去夠他掛在衣帽架上的一件披袍,立刻清醒了過來,掀被飛快地爬下床,搶著取衣,口中道:“你手不便,我幫你穿……”

李玄度看了她一眼,接了她遞來的披袍,卻沒穿,隨手擱在一旁,轉身過去打開了門。

那個駱保早已經侯立在檻外的台階之下,見他現身,立刻登上台階,命人送水入內服侍洗漱。

菩珠大早地討了個沒趣,看著那個駱保走了過來,經過自己面前時,停了一停,垂目喚了聲王妃,行了個禮,隨即過去,小心仔細地服侍李玄度更衣。

菩珠心中郁悶。

自己作為新來的王妃,昨夜失臉至此地步,對著李玄度也就罷了,算無奈之下的權且,畢竟,刺殺的事實太過嚴重,非同小可,但竟全被這個侍人給看在了眼裏。雖然今早菩珠沒在他的臉上看到明顯的鄙夷之色,但心裏總是有點不舒服。

日後要是有機會,她非得把這個駱保給弄走不可。她可不想整天看到這樣一個人在自己的面前晃來晃去,提醒她新婚夜的恥辱,太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