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油燈撲落在地,從腳邊咕嚕嚕地滾到了門角邊。

章氏雙目圓睜,雙手猛地抓住了老林氏的肩:“你說什麽?錢被劫了?”

“劫了……路上遇上了殺千刀的,全沒了……”

老林氏抹了把眼淚,道自己隨驛車出門,第一天順順當當,晚上跟著驛使住在樂易鎮的驛舍,誰知第二天清早離了驛舍,上路還沒走多遠,遇到了一夥截路賊人,黑布蒙面,手持兇器,團團圍住驛車。

“你胡說!是不是你吞了錢騙我?”章氏失聲,狠狠地搖晃著老林氏,“賊人敢劫驛車?”

“是真的……他們不搶驛車,就搶我一人,搶了褡褳不算,還把我藏鞋裏的私錢也搜走了,一個子都不剩給我,搶完就跑,我是走回來的……”

老林氏心痛得肝腸寸斷,章氏則眼前發黑。

這次這個機會,她是反復思量,最後認為能成的幾率極大,這才一狠心,決定賭一把,不但把家中經年的積蓄全部搭了進去,還高利借了錢,卻萬萬沒有想到,最後這般結果。

她靠在墻上,人滑坐到地,手腳發冷牙關打戰之時,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怒喝:“你這婦人,竟敢瞞我?”

章氏一凜,心知壞了事,方才聲音太大,怕是吵醒丈夫叫他聽到了,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本還想怎麽遮瞞一下,擡眼卻見他人已經出來,正恨恨地盯著自己,心知應當都被聽到了,絕望又害怕,不敢再像平時夫婦爭執時用“自己全是為了這個家來考慮”而自辯,捂住臉痛哭,只央求丈夫去報官。

楊洪怒罵過後,心知事情已是出了,罵亦無用。至於報官,這種邊陲之地,官府連路上殺人挺屍都管不過來,何況劫道?

他頓了一下腳,怒沖沖地走了。

丈夫氣走,章氏坐在地上繼續泣了片刻,見鄰人陸續出來在自家門外張望,怕傳開丟醜,勉強忍住淚,從地上爬起來關了門,扶著墻失魂落魄地進了屋。老林氏不敢跟進去,摸到灶屋裏,癱在柴火堆上抱著自己兩只快走斷的腳,再不想起來。

菩珠瞧完熱鬧,悄悄關門,扭頭見阿菊也已醒了,神色擔憂,便附耳低聲道:“阿姆莫擔心,沒大事,我們繼續睡覺。”

楊洪這夜尋了幾個和自己關系好的官差兄弟,轉了一夜,自然一無所獲。官差判斷應是驛舍落腳時不慎露財,或是被經驗豐富的老手看出老林氏身上藏財,遂截道奪金。只這驛中每日東西往來不知多少人馬,如何去查?無異大海撈針。

楊洪自認倒黴,且還有差事要做,只能草草而歸。

章氏次日就病倒了,懨懨地躺在床上起不來,老林氏也跟著裝死,躺著牙痛般地哼哼不停。楊洪這一趟出去又要幾天,家裏亂成一團,他心煩意亂,出門前向人借了幾百錢交給阿菊,將家事托給她,見菩珠在照顧自己的兒子,面含愧色地道了聲謝,方匆匆離去。

把楊洪弄得如此焦頭爛額,菩珠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但轉念一想,現在再不好,也比上輩子那種結局要好。如此一想,也就心安理得了。只是阿菊更加忙了,兩頭要顧,更不巧的是,張媼又走了。她鄰鎮的侄兒娶親,央她這兩日過去幫忙。

那隊鴻臚寺的人馬離開後,驛丞沒接到近日有重要人物路過需接待的消息,也就放她去了,驛中今日廚事,是阿菊和另外那個姓王的婦人在做。

天黑了,已過亥時,這時刻,福祿鎮上的人家裏早就黑漆漆看不見什麽燈火了。

才幹完了一天活的阿菊洗漱了才躺下去,菩珠心疼她累,要她趴在枕上自己給她捏肩捶腰。

阿菊有一種感覺,小女君這回生病好了之後,比從前更加體貼關心自己了,心裏暖暖,但不肯,經不住她又是撒嬌又是命令,終於笑著依言趴了下去。

菩珠就跪在她的身邊,幫她捏著肩,又輕輕捶腰。

阿菊閉目了片刻,忽然睜開眼睛翻身起來,下去從她的針線籃中拿來一塊柔軟布料,示意她擡起雙臂。

菩珠起先不解,看了一眼。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菩珠低頭一看,明白了。

她快十六歲了,穿了一年多的舊褻衣漸漸嫌緊。阿菊細心,想是留意到了,所以要給她做新的。

她擡起眼,阿姆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

她抿嘴一笑,聽話地擡起手臂,讓她用布料圍著自己的胸口比著尺寸,忽然這時,門外有人喊阿菊,聽聲音是驛舍裏的一個驛卒。

阿菊放下東西,披衣出去開了門。原來驛裏方才剛到了幾人,驛丞讓她過去現做飯。

通常這種情況,就是到的人有一定的官階或者身份,不可上剩菜剩飯。再晚也要另行起火。

這麽晚了,阿姆幹了一天的活,剛躺下去沒一會兒。菩珠不想讓她再去,跟出來問:“不是還有王媼嗎?怎不去叫她呢?我阿姆只是幫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