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屋外響起腳步和說話聲,菩珠扭過頭,目光已不復方才淡漠,面上帶著甜笑,站起來迎了上去:“張阿姆,你們前頭回來了?可有我幫做的活?阿姆你盡管吩咐。”

張媼道:“可憐你在家一天到晚做活,不得停歇,到我這裏,歇著就是了!”

阿菊端了一只盛飯的大木桶跟了進來,桶裏飯已沒了,疊滿用過的碗盞。

菩珠要幫她洗碗,不出意外果然被阿菊推開,再次指了指爐膛。

菩珠只好又坐回去當燒火丫頭,看著幾人忙忙碌碌收拾廚房,忽聽驛舍大門方向傳來人呼馬嘶的嘈雜聲,知是那隊鴻臚寺的人馬出發繼續西行了。

張媼收拾著灶台,用炫耀的口吻低聲說:“你們不知這隊京都使者出關所為何事吧?且與你們悄悄提前道一聲。是西狄那邊大長公主的人要入關了,他們出關去接。”

幫事婦人好奇追問。

張媼道:“方才丞官說的,囑我緊著去備食材。到時兩邊人馬合起來,不知道多少。若不早做準備,怕手忙腳亂出了岔子。真是大排場!我做了這麽多年事,見多了關外來人,莫說國使,大小王子都不知多少了,還是頭回碰見朝廷派官特意出關迎接。”

幫事婦人問:“這個大長公主,莫非就是當今老王母的女兒?”

姜氏太皇太後在民間已成傳奇,尋常百姓提及,不言太皇太後,皆以“老王母”敬代之。

張媼點頭:“正是,便是老王母之女,如今皇帝的姑母。當年大長公主出塞,這驛舍還未起來,鎮子也無,我嫁來沒兩年,還跟著男人在玉門那頭屯田。那日聽聞大長公主到來,即將出關,多停留了一夜,我便急忙趕去看,可惜還是沒趕上,等我到了,人已走了。我聽見到了的人講,前後跟著無數人馬,隊伍望不見頭。大長公主的車在中間,恰好刮來狂風,簾子飄了起來,瞧見人就坐在裏頭呢,端端正正。”

幫事婦人聽得津津有味,忙又追問:“可看清楚模樣了?”

“頭發又長又黑,臉雪白,雖就看了一眼,容貌打扮,如見天女,可惜我卻沒見著。這回也不知來的是大長公主何人,想必是跟前要緊的人,到時候,定要看個清楚。”張媼的語氣裏充滿遺憾。

“也是可憐,雖是老王母的女兒,也要出塞遠嫁,人生地不熟,去了怕就一輩子都回不來。我還聽說,那些人吃生肉,飲生血,這些都罷了,做父的死了,兒子竟娶繼母!畜生,簡直不是人啊!”

“可不是嘛!這麽一想,咱們雖在這裏日日吃沙,但狄人打不進長城,有口飯吃,日子也過的下去。說句不當說的,若如此,便是換著做,我也不做……”

張媼和幫事婦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嘮個不停。

菩珠靜靜地聽,一言不發。

阿菊幹著活,不時擡頭看她一眼。

天漸漸大亮,一直忙到巳時,庖廚裏的活終於幹完了。

菩珠取來棉衣為阿菊穿,這回阿菊沒有推卻,任她幫自己穿了,兩人出驛舍回去,才出門走了幾步,恰好郡城方向騎馬來了一個相熟的驛使,看見二人叫了一聲,拍馬來到前頭,從袋中取出一個荷葉包遞給阿菊,沖菩珠道:“上回你阿姆單子上要我帶的少了的白沉香,這回總算從藥鋪買齊了,就是價錢不便宜。她可是身體哪裏不適?怎的常年要我幫帶這些東西?”

阿菊聽到這回終於買齊,忙接了過來,作勢道謝。

驛使事忙,隨口說了幾句便走。

阿菊打開藥包,一一檢點,皂角,白芷,細辛,白芙蓉末,寒水石,還有斷了小半年這回終於買到的白沉香,一一用小袋分裝,她拿起一塊白沉香,聞了聞,雖不過是中品,但在這種地方能買到,已經很不容易了,面露微微喜色,小心翼翼地包了回去。

菩珠看著,心中翻騰個不停。

阿菊不惜費錢總是請驛使從郡城幫帶這些東西,並非是她身體哪裏不適,而是用來與青鹽一道研焙出自己小時候洗漱所用的潔齒香鹽。

這種配方焙出來的香鹽,長年使用,齒香而光潔,自然,既費事又費錢,是從前禦醫的一個方子,流傳開來,只有富貴人家才用。

這麽多年了,除了剛開始到這裏實在沒條件外,後來落下了腳,哪怕再難,別的可以省,這個她卻不肯省,一定要攢錢親自為自己制。去年搬到福祿鎮,這裏只有青鹽,雖粗糙,她覺得也能用。阿菊卻不願,還是想方設法和這個長年往來於郡城與此地間的驛使認識了,相熟後,就托他從郡城幫帶這些藥來。

“阿姆,何必非要費錢買這些?”菩珠忍不住道,“我不想你太累。有青鹽用就夠了。”

阿菊不贊同地搖頭,手指輕輕點了點她面頰上兩只梨渦的位置,做了個露齒而笑的表情,又比出喜愛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