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真假參半

那是一道銹跡斑斑,仿佛被灰塵與鐵銹封鎖了多年,從不曾打開過的房門。

可在這個雨聲淅瀝的夜晚,桑枝卻走進了那道門內,站在光影晦暗的客廳裏。

空氣裏是灰塵的味道,還有一種潮濕的黴味若有似無。

這房間裏沒有一盞燈影,只有玻璃窗外從窄巷裏路燈橙黃的光芒鋪開淺淡一層,染著窗欞,落入屋子裏。

在樓道裏少年那一聲可憐稚嫩的“姐姐”就如同無形的火焰燎過她的耳尖,令她到現在都還久久無法回神。

渾身的毛發都已經濕透的狸花貓趴在地板上,一雙圓圓的眼睛如同兩顆墜在無邊夜色裏的星子一樣,散著清瑩的光。

少年躺在沙發上,似乎是難以忍受自己身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傷口的疼痛,稍稍凝固的血液已經將他的衣料與傷口凝結在了一起。

他臉色蒼白,望著就坐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渾身都在滴著水珠的桑枝,眼眶漸紅,“姐姐,我會死嗎?”

他看著她時,是那樣一副驚惶無助的模樣。

就好像剛剛在底下的窄巷裏,那個奮力推開她,咬牙說著“不要碰我”的人,並不是他似的。

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個心智單純的孩童。

桑枝又聽他喚了一聲“姐姐”,她的神情變得有些怪異,再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剛剛自己聽到的這一聲輕喚也是幻覺。

但在此刻,她卻沒有辦法回避眼前這個少年望向她的目光。

“不會。”

桑枝艱難開口,才發覺自己的嗓子很幹。

她把自己剛剛折返回家裏去取來的醫藥箱打開,想幫他的傷口做處理。

“怕,怕疼……”

他在沙發上蜷縮起來,警惕地望著她向他伸過來的手,那張漂亮的面容上是毫不掩飾的恐懼與驚慌。

“……”

他……腦子是不是壞了?

桑枝嘴唇抖了抖,要不是自己膝蓋上的傷口還在疼,她簡直都要懷疑自己是在做著最為一場荒唐離奇的夢。

還有什麽比“惡鬼忽然變成小可憐”這樣的夢更荒誕呢?

桑枝從沒哄過小孩兒,但給他上藥,她幾乎用盡了自己所有哄人的招數,還得輕言細語,決不能大聲說話,否則他就得掉金豆子。

他腰腹上血肉外翻的傷口已經跟衣料粘連在了一起,桑枝給他清理傷口也花了好大一番功夫,生怕動作太大,牽扯著他的傷口再一次出血。

好不容易上好了藥,替他包紮的時候,她的目光停在他清瘦柔韌的腰腹,差點回不過神。

她原本拿了一件幹凈的衣服過來,但也沒顧上自己換,給他上了藥之後,就披在了他的身上。

桑枝抹了一把腦門兒上的汗,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的時候,擡眼才注意到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紅了眼圈兒,眼皮微垂著,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

她的衣服有點小,遮不住他的上身,在這樣昏暗的光影裏,她仍可看清他露在衣服外頭的狹長鎖骨,線條流暢漂亮的肩頸,以及微翻的衣擺下,露出的一截白皙勁瘦的腰身。

烏黑柔軟的短發仍然濕潤,卻遮不住他泛紅的眼。

桑枝的呼吸滯了滯。

眼睛眨了又眨,有一瞬間她腦補出了什麽不太好的畫面。

晃了晃腦袋,她臉頰微紅,尷尬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但她看著他這副模樣,腦海裏又回蕩起他的那一聲“姐姐”。

……這實在太詭異了。

桑枝替狸花貓擦了擦濕漉漉的毛發,她猶豫了好一會兒,又望向躺在沙發上看起來像是快要睡著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他強撐著睜起眼睛,乖乖地回答:“容徽。”

“容……徽?”

桑枝對這一個“徽”字很敏感,她下意識地就去看了一眼自己右手的手心。

也是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她手心裏的“徽”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僅剩下一半的痕跡仍在閃爍著淡金色的光。

容徽也發現了自己手心裏的痕跡,他像是看到了什麽新奇好玩的東西似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那是桑枝從未在他眼裏見過的光彩。

“姐姐,這是什麽?”

他把自己的手掌伸到她的眼前,“為什麽會發光啊?”

也是這一刻,桑枝在他的掌心分明看見一個“容”字,還有她手心裏那個“徽”字的上半部分,繁復的紋樣在字跡的輪廓邊緣蔓延閃光。

桑枝對上那雙純凈的眸。

他不記得他和她掌心符紋的由來,也忘記了他那天曾那樣惡狠狠地警告她。

周遭一片靜悄悄的,唯有窗外的雨聲不斷,拍打著玻璃,一聲聲一陣陣。

桑枝隔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看向那個正在打量自己手心的少年。

“容徽。”

她終於知道,他的名字原來就是深刻在她手心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