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令人心悸

容徽並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算是死了,還是活著。

明明在十五年前的那個冬天,他用刀片劃破了自己的手腕,躺在放滿了水的浴缸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原以為,自己從此就能從這個無趣的世界解脫。

可事實卻是,當他再一次恢復意識的時候,身體就已經成了半透明的狀態,而在所有人眼裏,淹沒在血水裏的那副軀殼,不過只是一道虛假的幻象。

沒有人發現,那曾被他們埋入墳冢之下的,不過只是一件衣衫而已。

或許,也根本沒有人會關心這一點。

從容徽選擇死亡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被困在那間屋子裏,始終沒有辦法踏出門外一步。

十幾年的時間,晨光與夜色都在他的窗外來回千萬遍。

可他大多的時候,卻只能那樣靜靜地望著灰塵斑駁的窗外,望著每一個日升月落的瞬間,聽著來自外界的每一分嘈雜。

直到第十四年,他終於能夠伸手觸碰到每一件物體,重拾早已被他遺忘許久的真實觸感。

推開那扇玻璃窗的那天,容徽的窗台上蜷縮著一只狸花貓。

冬雪覆蓋了這座城市多余的色彩,天與地在那時陰沉的天色裏都成了灰蒙蒙的色調,那只貓在他的窗台上瑟瑟發抖,被凍得奄奄一息。

它兩只前爪的指甲似乎是被人硬生生地拔掉了,殷紅的血液已經在它的茸毛間幹涸成了更深的顏色。

它無法感知他的存在,那雙圓圓的眼睛裏只剩下忽然被打開的玻璃窗,它整只貓都被嚇得毛發倒豎,卻沒有力氣站起來。

直到容徽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它的一只爪子,它被嚇得發出微弱的“嗷嗚”聲,下意識地往張嘴咬了一口。

它驚懼又警惕的模樣,就像是垂死掙紮的小可憐。

容徽輕瞥自己指節上的血珠,再看向那只貓時,他便見它周身已有淡金色的光澤隱隱浮動。

從那天起,容徽有了一只貓。

它可以看清他的身影,也能伴他日夜,度過無盡孤獨的時光。

直到這一年,容徽發現自己終於可以不受束縛,離開那間困住他十五年之久的屋子。

他終於記起來,自己該來拿回一樣屬於自己的東西。

走廊上有人來來回回,聲音嘈雜。

此刻容徽站在教室門口,陽光落在他的肩頭,有些刺眼。

他順著那一抹勾連著他手心那半道符紋的淡金色流光看過去時,正撞見女孩兒那雙寫滿驚慌的眼瞳。

容徽收緊指節,掩去掌心裏閃爍的光痕。

如果不是那只狸花貓在靈識既開的時候撓傷了她的手背,或許也不會惹出這樣的麻煩。

桑枝僅僅只是被他瞥了一眼,就僵直著脊背半晌都不敢動彈。

直到他走到後頭的位置上坐下來,桑枝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考試的時候她全程盯著試卷,哪兒也不敢看。

月考兩天的時間,桑枝根本沒有心思跟封悅他們去討論哪道題最難,因為她發現,只要考試一結束,只要她走出校門,她的手就會疼。

除卻早上的□□點,和晚上的六七點,其它的時間桑枝根本找不到任何規律可言。

直到這天中午她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手疼得連勺子都拿不起來的時候,她的腦海裏忽然回想起來當他出現那間考室裏時,她和他的手之間牽連著的那一抹似線的流光。

那天那枚玉墜上似乎有兩道光分別落入了他和她的手心裏。

那麽她疼的時候,他也會疼嗎?

如果他是鬼的話……他應該不會疼吧?

桑枝勉強把一塊裏脊肉咬進嘴裏,她愣在那兒。

“桑枝桑枝?”

端著餐盤過來的趙一鳴在她眼前揮了揮手,“你有沒有在聽?”

“啊?”桑枝回過神。

“我說,放學打遊戲去唄?”趙一鳴再重復了一遍。

桑枝站起來,也沒有什麽胃口再吃,勉強單手把餐盤端起來,“不去了,手疼。”

這天晚上桑枝坐在書桌前做作業,好不容易解出一道物理題,她稍松了一口氣,目光從草稿紙上移開,卻又不自禁盯著自己握著筆的那只手片刻。

她擱了筆,手掌舒展時,那一抹閃爍著微光的字跡仍然烙印在她的手心。

但這會兒,她卻感覺不到痛。

桑枝不由擡頭看向窗外。

黑沉沉的天色如濃墨一般暈染不開,樓下窄巷裏的昏黃的光明滅不定。

這樣寂靜的夜裏,狗吠的聲音最為清晰。

在這樣昏暗不清的夜色裏,她看不太清對面的那扇窗。

他應該在吧?

這些天,桑枝終於算是摸清了她手疼的緣由。

只要她和他距離太遠,她的手就會疼。

可要她靠近一只鬼……

桑枝猛地晃了晃腦袋,渾身都寫滿了拒絕。

好像那幾個月裏朦朧浮動的暗戀心思,早已經被這些日子以來的驚嚇全都消磨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