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香氣

唰啦啦——

草木一陣窸窣。

巡視的部曲立即停下了腳步,面容褪去困倦,蒙上警惕。

夜色深濃的大宅中,一切都影影綽綽,只池塘水光折射著漫天星辰。

“誰?”

他一面低聲威嚇,一面將手中的燈籠移過去,竭力想照亮黑暗的假山和草叢。

四月的風已然有了炎炎之氣,夜晚也不得幾分涼意。熱風吹得燈籠裏火光搖曳不定,前方的樹叢傳來幾聲早發的蟬鳴。

他的同伴伸著脖子,眯眼瞧著毫無動靜的黑暗:“看錯了吧?”

部曲遲疑片刻,不死心地挪過去幾步。

黑暗依舊寂靜,撫平了他內心的懷疑。

“是吧。”他釋然地放松肩膀,含糊地、有幾分尷尬地笑了一聲,“許是近來家主要求得嚴……”

“我看你是白日裏偷喝了黃酒還差不多,哈哈……”

巡夜的部曲們踏上了另一條小路。

過了片刻,黑黝黝的假山背後,探出了一個同樣黑黝黝的腦袋的剪影。

謝蘊昭盯著部曲們轉過拐角,帶著兩點飄忽的燈籠光芒消失在前方,才縮回脖子,看向黑暗中佇立的另一個人影。

王離安靜地站在她身後,沉靜自若,恍如這是他自家庭院。

對一個盲人來說,白日與黑夜的意義只在應當醒著還是睡覺。謝蘊昭這麽想。

“累贅,有引魂香的味道嗎?”她面無表情地問,“反正我是沒聞到。”

王離淡然回答:“沒有。以及,我不叫‘累贅’。”

那冷靜淡定的模樣,幾乎可說是安然恬適了——看得謝蘊昭臉頰抽抽。她嘆了口氣,無奈說:“這是上東京最後一個宅院,如果這裏也沒有,只能前往上西京一探。”

已經下半夜了。兩人在偌大的上東京裏轉來轉去,翻了無數人家的圍墻,還不小心撞上了幾件偷情的香閨秘事,還有被罰跪祠堂的不肖子孫在偷偷地吃藏起來的點心。

但無論哪裏,都沒有找到引魂香的蹤跡。

“嗯,也許就在上西京。”

王離淡淡應了一聲,似乎並不認為偷渡豪族雲集的上西京是一件多麽了不得的事。他只算了算時間,說:“朱雀大道最後一次換崗時間即將到來,如果不想被困在上京區,只能明日再去上西京一探。”

上京區被正中間的皇城完整地分隔開,往返東西京只能經過守備森嚴的朱雀大道。

謝蘊昭已經探查過,朱雀大道和皇城的守備中有著修士。如果不動用修為,還要帶著凡人王離,她只能趁換班的時候潛入上西京。但這樣一來,兩人就失去了從上西京出來的機會——除非謝蘊昭願意暴露修士的身份。

她當然不願意。

所以她再次面無表情地看向盲眼青年。

王離還在冷靜發問:“許雲留,你是否有把握進入上西京?”

謝蘊昭面無表情:“如果某個累贅能自己走回書院,我說不定能試試。”

“不,你不能。”王離認真搖頭,語氣嚴肅。

謝蘊昭抱臂嘲諷:“不能什麽,不能丟下一個硬要跟來的累贅嗎?”

“朱雀大道的守備軍中有人身具修為。如果你也是修士,也許有把握,可惜你不是。”王離淡然回答,“還有,我不叫‘累贅’。”

說罷,他忽然微微側頭,像是陷入某種思索:“還是說……許雲留,你也身具修為?”

假如人的思維會反映到四周的空氣中,那麽謝蘊昭敢說,四周炎熱的夜風的的確確有一瞬間凝滯了一瞬。她盯著王離,試圖分辯他是無心之言還是有意試探,但青年的雙眼被白綢布遮蔽,露出的半張臉永遠毫無表情。

她慢吞吞說:“我要是有修為就好哩……要是我是修士,肯定馬上抓到殺害錢恒的兇手,把他剁個七塊八塊的。”

“我想也是。”

王離不帶任何遲疑地接話,話語裏也沒有任何重量,似乎這真的只是隨口一說。

他伸出手:“許雲留,背我回書院。”

謝蘊昭:……

“……你真的是個大爺哩。”

月色早已沉入西方天際,滿夜空都是明明暗暗的星星。謝蘊昭背上盲眼的青年,回頭再次凝望清凈寂然的上東京。每一座精巧的宅院裏都沉睡著一群貴人,他們之中有誰和錢恒的死相關,或者……他們是否對“掠奪靈根”的事有所耳聞。

背後的青年拍了拍她的肩:“許雲留,你在想什麽?”

謝蘊昭轉過身,重新潛入陰影中,朝著蒼梧書院的方向奔去。

白綢蒙眼的青年安靜地待在她背上,在無人可見的夜裏,側頭朝上西京的方向投去一瞥。

夜色在流動,安靜和陰影也在流動。

“王離。”

“何事?”

“我聽說,平京城裏有什麽厲害的陣法。你是本地人,還是世家子,有沒有聽說過?”謝蘊昭隨口問道,“據說可以把修士都殺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