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天上下著雨,一路上攢了無數的水窪,雨水落下來,便激得那水窪裏漣漪一片。

官衙門前停了車,雖說從衙門到碼頭路途不遠,但萬萬沒有讓廠公步行的道理。孫知府將梁遇送上了車,自己率領門子鄉紳,一路將人護送到碼頭上。天氣不好,但不妨礙臨港碼頭排場盛大。登州府大小官員恭送,船隊上錦衣衛下船接應,那些廠衛們一色黑甲笠帽,個個腰上別著繡春刀。天上雨箭墜落,地上皂靴林立,雨中有種格外肅殺的氣象。

這原是一幫殺人不眨眼的匪兵啊,相對於無情無緒的廠衛而言,言笑晏晏的提督就和善多了。孫知府瞧著這個陣仗有些犯怵,但仍顫巍巍向梁遇拱起了手。

“廠公此行匆忙,卑職等未能盡地主之誼,深感羞愧。原想著再留廠公一日的,可惜廠公要務在身,卑職也不敢虛留。登州是個小地方,沒有什麽能拿得出手的,內子昨兒連夜烙了一百張餅子,請廠公和諸位大人們別嫌棄,帶著路上吃吧,算我們夫妻的一點心意。”

孫知府親手將兩個包袱交到了兩位少監手上,楊愚魯和秦九安是辦慣了事的人,上手一摸就明白,只管笑著說:“請孫大人代為道謝,勞夫人費心了。”

眾人嘴上又熱鬧寒暄了一番,終於辭別孫知府登船。船隊在細雨紛飛中揚帆起航,艙房裏兩位少監將包袱放在桌上,解開後不出所料,哪裏是什麽餅子,是成沓成沓的銀票和金條。

梁遇搖扇笑道:“這登州府果真富得流油,別瞧海港邊上整日和魚蝦為伍,那些外邦人上岸交易的稅收,還有d民捕撈的漁課,一年能抵三個河南。”

秦九安也笑,“以前倒是聽說沿海一帶官員出手闊綽,沒想到這回見了真章。”

月徊在邊上看著,喃喃說:“這麽多錢,少說也有十萬兩。這孫知府圖什麽啊,這麽費心巴結,又是美人又是錢的。”

還能是什麽,“外放官員油水再多,終究是外放的,缺個頭銜,也缺升發的機會。”梁遇倚著引枕,慢慢盤弄他的菩提,一面道,“錢掙夠了,就想進京任職,弄個京官閣老當當。”

唉,真是煞費苦心,月徊感慨:“這位孫知府也夠能扯的,好端端的擡出什麽夫人來,還一夜烙一百張餅,也不怕熱油濺得一臉麻子。”可是說完,發現屋裏的幾雙眼睛都盯著她,她心虛起來,“瞧我……幹什麽?”

梁遇驕矜地一哂,“就許你假借個莫須有的夫人攪局,不許人家夫人連夜烙餅?”

還真是……這孫知府的腦子果然靈便!月徊訕訕摸了摸鼻子,“我前幾天受了驚嚇,近來神思總是恍惚……”

那三雙眼睛繼續盯著她,仿佛在腹誹,“你也好意思說得出口”。

月徊加重了語氣,“真的,像昨兒晚上,我被那些姑娘的胭脂嗆著了,不知怎麽就說出那番話來,罪過罪過。”

秦九安和楊愚魯交換了下眼色,忙打圓場,“姑娘是正派人,去不慣花街柳巷。”

月徊有台階就下,連連點頭,“這話說著了,我也覺得那地方有毒,把人弄得五迷六道的。”

梁遇不聽她耍嘴皮子,微擡了擡下巴吩咐:“都收起來吧,留著將來剿滅了紅羅黨,給廠衛們做賞金。”

肉肥湯也肥,就打這上頭來。上峰得了利,自然虧待不了底下人。兩位少監道是,卷起包袱存放進了箱籠裏,復行了個禮道:“老祖宗連日辛苦,受了傷也不得好好歇息。登州府上過了一回岸,下回再想沾著土星兒,得到威海衛。目下船上諸樣都齊備,老祖宗不必操心,且好生養傷,海上潮濕,沒的落了病根兒。”

梁遇點了點頭,秦九安和楊愚魯方退出艙房。一時屋裏只剩下月徊,她和他獨處的時候顯然不大自在,大約因為昨晚上那半場風花雪月,她開始意識到他不單是哥哥,也是男人了。

“我……”她張嘴,本想順勢告退的,沒曾想才蹦出一個字,就被他打斷了。

“我身上不舒坦,你先別走,留下給我松松筋骨。”他裊裊瞥她一眼,把菩提放在一旁,摘下頭上烏紗遞了過去。

月徊沒法兒,只得上前接了,回身擱在粉彩帽筒上。

“其實我伺候人不得法,怕力道不夠,反倒撓癢癢似的。”她卷起袖子,兩手落在他肩上。

梁遇暗想只要她在身邊,只要觸碰得到,他就百樣受用了。

他閑適地閉上了眼,“撓癢癢不怕,撓癢癢也舒坦……”

月徊小心避開了他的傷口,一面問:“哥哥,您還疼嗎?”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倒像是男人新婚第二天問女人的話。他說不疼,“就是心裏空落落的。”

月徊說怎麽會空呢,“您不是才收了十萬兩冰敬嗎,我要是有那些錢,心裏不知道多踏實,哪還有空地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