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過他們在裏頭說話,月徊正好能和小四獨處一會兒。自打她認親以後,由於哥哥的多番阻撓,她和小四見面的機會屈指可數。本來繡好了鞋墊想親自送給他的,沒曾想計劃又被打亂,最後連鞋墊子都叫哥哥給昧下了,她在小四跟前可說沒盡過心,這麽一想只可同患難不可共富貴,說起來有些不堪。

今兒海上風平浪靜,月徊和小四扒著船舷朝遠處眺望。身後是往來的廠衛,但並不影響他們重逢的快樂,月徊感慨著:“我又想起咱們小時候啦,跟著漕船跑,變天了給糧食蓋油布,天晴的時候站在艙頂上趕麻雀,那麽勞累的,就為了糊口。現在吃得飽穿得暖,各有各的差事了,想見一面反而難,可見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兒,該知足,可我有時候又不心甘。”

小四瞧了她一眼,“我想使勁兒往上爬,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讓您既有錢使,又讓咱們在一處。以前雖說窮些,窮得挺快活,現在咱們各歸各了,就憑剛才督主那個眼色,咱們嚇得大氣兒不敢喘,這口飯吃得還是挺窩囊。”

月徊笑著,伸過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一得必有一失,男人大丈夫看開點兒。橫豎我是不吃虧的,他是我哥哥,不能把我怎麽樣,我在人前老老實實,人後我還能窩裏橫。至於你啊,上江南辦了回差事,還見著了這麽美的美人兒,也算開了眼界。”說起那位宇文姑娘,真叫人艷羨。月徊托著腮幫子,看著水面上偶爾攪起的小漩渦喃喃,“以前老聽說宇文氏出美人,沒想到是這麽個美法兒。你看見沒有,她眼睛裏頭有個金圈兒,我從沒見過眼睛長得那麽別致的人。”

小四沒言聲,月徊看見的美還只是表面,要是那雙眼睛緊緊盯住你,你就會落進一個無底的陷阱裏,爬不上來,有滅頂的危險。

“其實女人長得太美也不好。”小四別別扭扭說,“美色害人,不是害了自己,就是害了別人。”

月徊卻毫不掩飾自己對美的向往,“要是我能長出那麽一張禍國殃民的臉來,還怕害人?害了人,人也心甘情願啊。”一頭說,一頭斜眼覷小四,“你才見過幾個女人,就生出這麽一番感慨來。”

小四囁嚅良久,給自己立軍令狀似的,自言自語地說:“我的心是不會變的……反正我想好了,等我有錢,就接您回來,不讓您在宮裏伺候人,也不讓您跟個小媳婦似的,在督主身邊混飯轍。”

月徊連連點頭,“我們四兒長腦子了,能這麽想著我,不枉我疼你一場。”

小四有點著急,“您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月徊說:“明白什麽?女大二,抱金塊兒?”

其實她哪能不知道呢,少年情懷總是詩嘛。相依為命得久了,就培養出一種生死相許的錯覺來,畢竟窮到了根兒上,一個難嫁一個難娶。

小四又紅了臉,那執拗的樣子到底還是個孩子,“您也不傻啊。”

“你才傻呢。”月徊毫不客氣地在他腦門上鑿了一下,“你到我身邊的時候還穿開襠褲呢,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對你沒那份心思。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別想那些嘎七馬八,要是惹毛了我,我還揍你。”

小四望著她,神情變得有些失望,“可我老覺得,咱們這些年的情分不容易,我該報答您的恩情。”

月徊白了他一眼,“年號都改了,你還琢磨以身相許呢?我不要你報答,只要你升官發財,往後娶房媳婦,好好過你的日子。甭惦記我,我將來還得攀高枝兒呢,等我升發了,再來拉扯你。”

她說得煞有介事,仿佛當真準備將來當貴妃了。可那份戲謔的心情只有自己知道,究竟進不進宮,且要兩說呢。或許南下途中遇見個合適的人,就那麽留下了也未可知,橫豎和眼前這小子有點兒什麽,實在是沒想過。

小四和她相依為命那麽些年,知道她看著大大咧咧,到底是個有主意的人。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還說不通,那就證明沒戲。他心裏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受,既有點難過,又像松了口氣。因為多年來,他心底裏隱隱總覺得自己對嫁不出去的月姐有責任,所以就算到了如今情勢下,他仍舊希望自己不要動搖,即便外面的誘惑再大。

可惜月徊不答應,她對自己有安排,也不願意老牛吃嫩草,她還想著將來快意人生呢。

小四徐徐長嘆,回身朝艙樓方向看過去,低聲道:“督主和二格格,不知會說些什麽……”

鮮卑人被稱作祁人,他們的稱呼和習慣上,總有一套他們自己的規矩。像王侯的姑娘通常稱作“格格”,男人行禮垂手觸地叫“打千兒”,反正就是個說著漢話,衣著打扮乃至長相都和他們不同的異族。

月徊扭頭打量小四,“你和這位珍熹格格混得挺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