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為了在那麽多下屬面前維持體面,實在不容易。分隔兩個人寢艙的木墻上,有個可以平推的小窗,大小正好能裝進月徊的腦袋。她把臉杵進那個孔洞裏,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著,說了句哥哥愛聽的話,並且很有過去照顧他的意願。

梁遇躺在躺椅裏,臉色蒼白,微微睜開眼看了她一眼,復又闔上了眼皮,“別聲張。”

月徊便嘖嘖,“您忍著幹什麽呀,叫個大夫來看看。”

梁遇偏過頭不再理會她,只聽墻上小窗“啪”地一聲關上了,很快木廊上傳來噠噠的腳步聲,她推門進來,蹲在他躺椅前問:“哥哥,您想吐不想?您等會兒,我給您拿個盆兒啊。”

她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梁遇說不動話,唯有抿緊嘴唇閉緊了眼睛。

這時候的哥哥看上去很柔弱,那模樣真欠人疼。月徊摸摸他的額頭,“還好,沒燒。”又摸摸他的臉,“啊,哥哥您的肉皮兒真滑。”

一時那雙手在他臉上流連,順帶還摸了他的喉結一把。梁月徊就是那種賊膽包天,趁火打劫的人,他勉強掀起眼皮,從那道縫兒裏瞥了瞥她,“你摸夠了沒有?”

“別以為我暈船,就奈何不了你啦。”月徊幫他把心裏話都說了出來,然後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您別生氣,我在給您治暈船呢。”

治暈船就得到處薅一把?她還不是覺得上回自己吃了虧,這回變著方兒地想討回來。

梁遇喘了口氣,擡起手臂搭在自己額上,“讓我緩一緩,過會兒就好了。”可船在水上航行,遇著水浪上下略有點兒顛簸,人就像浮在半空中似的,總也落不到地上。

月徊說:“我知道暈船的滋味兒,早前我也暈,膽汁兒都吐出來了,後來我用了個土法子就治好了。哥哥您不想讓人知道您暈船嗎?怕叫了大夫跌份子?沒事兒,您找我呀,我給您想轍。”

梁遇翻江倒海著,氣息奄奄說:“有什麽法子?”

月徊答得相當有把握,“用姜,貼到肚臍眼上就好了。”

梁遇聽後,險些嘔出一盆血來,她壓根兒就沒安好心,別人欠她一錢,她要討回一兩來。

月徊見他不說話,又探過來仔細看他的臉,“您不言聲就是答應了?”

他勻著呼吸說不成,“換個法子。”

月徊一攤手,“只有這個最靈驗。還有一種,能夠稍稍緩解,但用處不大,就是喝醋。”說完下了定論,“這個您一定不為難,饅頭您都能蘸醋吃呢,往水裏兌上幾滴,八成難不倒您 。”

她夾槍帶棒,再下一城,梁遇這會兒沒那個力氣和她爭辯,只好由得她去張羅。

不一會兒她回來了,端著杯子蹲在他面前說:“哥哥,您喝了吧。”

他撐起身把這醋水咽下去,本以為味道不會太好,沒想到竟酸甜可口。

月徊齜牙一笑,“我加了糖,像我們早前在碼頭上,大夏天裏就拿它當茶喝,能生津止渴。”說著又掏出一片姜來,“為防萬一,我還帶了這個。這個得您自個兒貼,我上手……不大方便。”

梁遇自然也不會要她上手,實在暈得沒轍,外頭那些档頭和千戶們還等著商議後頭的部署,總不見人也不成。到了這個裉節兒上,只好死馬當成活馬醫,從她手裏接過來,解開了鸞帶揭衣裳,見她還看著,手上便頓住了。

月徊會意,立刻轉過身去,嘴裏喃喃感慨著:“有時候啊,我覺得您比我更像姑娘。您不知道,我多羨慕您這樣的精致人兒,我也想端著,有人和我說話的時候,我也斜著眼睛瞧人,可惜我這臉,長得不像那種冷美人模樣。”她一面說,一面嘆氣撫撫自己的頰,手感豐盈,有點顯胖。其實不是真胖,她自小就是這種長相,哪怕在運河邊上討生活,臉盤子小了一圈,看上去也是嘟嘟的。

她在那裏長籲短嘆的時候,梁遇依她所言把姜片貼在了肚臍上,等蓋好衣裳,方讓她轉過身來。

打眼瞧她,她愁眉苦臉,他淡淡笑了笑,“面如滿月,是有福氣的長相。”

所以哥哥就是會說話,心裏那點不稱意,也因他一句開解緩和了許多。

月徊取過邊上折扇給他打扇子,“再忍一忍,馬上就會好起來的。”扒著躺椅的扶手又看了他兩眼,“您說,咱們為什麽一點兒都不像?”

梁遇心頭趔趄了下,茫然望著艙:“興許……咱們真不是親生的。”

月徊被他這麽一說,徹底沉默了。

這個問題,其實早在宮裏時候他就不止一次提起過,頭一回問她要是沒有哥哥了會怎麽樣,第二回是正月十五那天,忽然就不讓她管他叫哥哥了。這是第三回,頭兩回要是玩笑的話,那第三回就讓她真正有了不好的預感。也許是駱承良辦事不力,隨意拉個人來湊數?還是他早聽說了她的那條嗓子,有意認親拉攏她,好讓她死心塌地為他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