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梁遇出行,那陣仗,真如皇帝出遊般聲勢浩大。

月徊有幸見過先帝的最後一次南巡,那時她才十一二歲光景,跟著漕船上江浙,到了碼頭頭一件事,就是領取官府分發的衣裳。地方官員要功績,要裝富庶,不得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嘛。他們這些跑船的衣衫襤褸還到處亂竄,官府唯恐聖駕到時穿了幫,特特兒叮囑了,就穿著這身新衣裳看熱鬧去,讓皇上記著咱們錦繡江南。

月徊拉扯著小四先占了有利地形,不往人堆兒裏擠,挑高處往下看。因為禦道上會拉黃帷幔清路,只有地勢高處官兵們管不上,他們就能從從容容遍覽全貌。

頭一回看見那陣勢,真是叫人覺得震撼,烏泱泱的錦衣衛和禁軍,禁軍穿甲,錦衣衛一色朱紅的飛魚服繡春刀,倒不是說皇帝老子的車輦不夠豪華不夠大,就是他們站得太高了,看下去像螞蟻運貨。那九龍輦是螞蟻隊伍裏頭得來不易的吃食,就那麽前後簇擁著,在螞蟻大軍裏翻滾。

至於梁遇領兵南下呢,雖不及皇帝張揚,人數減了,但更精。錦衣衛、司禮監、東廠,還有宦官監軍十二團營裏抽調出來的人手,錦衣華服浩浩蕩蕩,這就是皇帝賞賜的體面。

只是北京到兩廣,路途實在遙遠,走陸路八百裏加急得跑上一個半月。要是走水路,得從天津出發入海河,再轉大沽口進渤海,經山東、江浙到福建……月徊光是聽他們規劃行程,腦子就直發懵了。

“還得瞧今年雨水怎麽樣,春天老愛下雨,倘或水位暴漲,行船易迷失航道,也要耽擱時候。”楊愚魯把這一線的水位圖放在了梁遇面前,“不算上那些,船隊行程大致在四十至六十日之間,加上北京至天津的腳程,至多七月底八月初,也就到了。”

梁遇聽得皺眉,“耗時太長,船隊除了必要的補給,日夜不能停航。從北京到天津三岔河,走上那麽多天不像話。”

楊愚魯為難地瞧了瞧月徊,“要是騎馬,路上實在顛簸,怕老祖宗受苦……”

這話說得很委婉,但月徊聽出來了,分明是覺得帶上她不便於他們長途奔襲啊。

哥哥沉吟起來,逢著這種事兒他就得沉吟,大概也犯嘀咕,為什麽要給自己找這種不自在。

月徊一挺腰,輦車搖晃,她也跟著搖晃,“咱們這就下車騎馬。你們別顧忌我呀,我又不是嬌姑娘,上山下河我也不含糊。”

梁遇看看她那身板,就算吃過苦,也是姑娘的身架子,從北京到天津兩百多裏路,騎馬她受不住。

“算了,還是慢慢走吧。”他卷起水位圖,隨手交還楊愚魯,“陸路上耗些時候不要緊,等上了船,日夜兼程把時候找補回來就是了。”

然而平叛刻不容緩,珠池采收也刻不容緩,月徊說:“楊少監,您給我弄身司禮監的衣裳吧,我這要是換上,別說騎馬,騎走騾都能日行千裏。”

原本出來就不是享福的,其實比起坐在車裏和梁遇大眼瞪小眼,她情願跨馬揚鞭,看一看外頭風光。

梁遇聽她又說大話,順勢道:“那就給她一套司禮監的行頭,再給她一頭走騾……”

月徊幹瞪眼,“我就這麽一說,您還當真呢。”

秦九安看他們耍嘴皮子,掌印那麽厲害的人物,遇見了這位也沒話說。月徊姑娘就是有這宗好,皮實耐摔打,還心境開闊。照說她是梁家人,又有聖眷,她該是那種怎麽撒嬌都不夠,怎麽驕縱都有人捧著的,可她並不。她就這麽土裏來泥裏去,喝得了龍膏酒,也咽得下二鍋頭,擱在哪兒都是個發光的大寶貝。

最後當然遵照掌印吩咐,給她置辦了一套司禮監的衣裳。衣裳長了裁短一點兒,不指著她自己能做針線,隨行的中也有巾帽局的人,扔到那兒大致改改,就給姑娘送了過去。

這一路沒怎麽停靠,旱地上行車,車軲轆在黃土隴上硬滾,日子並不好過。越是這樣就越盼著快點兒登船,月徊拿了公服預備換上,可她沒有單獨的車輦,逢著這個時候就有點難辦。

梁遇察覺了,“你等一等,我先回避……”

可是前後那麽些隨行的人,他這一回避,隊伍就得停下。讓大家眼巴巴兒看著梁掌印等女人換衣裳,那說出去多不好聽!月徊很大度,擺手說沒事兒,“您呆著吧,自己手足,有什麽好避諱的。”

梁遇遲疑之間,見她三下五除二脫了衣裳又脫馬面裙,不由慌神。

月徊見他眼神閃躲,反倒大笑起來,“您怕什麽,裏頭不還有中衣呢嗎。”一頭說,一頭把胳膊抻進公服袖子裏。捏著衣襟晃一晃,身長倒還好,就是這身腰過於寬綽了。且司禮監隨堂們的公服所用鈕子也花哨得很,想要扣上十分不容易。

梁遇見她高高扯起領,使勁瞪著兩眼瞧領扣,那模樣死不瞑目般}人,便伸手過去幫忙。一面道:“肩背是太大了些兒,等到了天津讓他們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