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2/3頁)

喜不喜歡,說不上來。他要迎娶皇後,她微微有點酸澀,他有了頭一個孩子,她又是微微有點酸澀,單只是酸澀,程度不深。可她沒有其他比較,覺得酸澀就夠了,如果不是喜歡到近乎苛刻,她就可以很大度地繼續喜歡皇帝。

於是她問梁遇,“您說,皇上好不好?”

窗前的梁遇回過身來,倒也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他是個好皇帝,但未必是好丈夫。宮裏女人太多了,男人身處花叢,雨露均沾,時候一長,哪裏來的真情實意!眼下他和你海誓山盟,不過是因為女人還不夠多,將來東西六宮都填滿了人,那麽些個妃嬪時時制造偶遇,時時撞進心坎裏來,他有多少精力,還能再顧及你?”

月徊坐在寬綽的圈椅上,兩臂撐著身子,兩腳懸空著,不無惆悵道:“您是說,將來我的身子就算留在後宮,我的心也不能歸皇上,是這個意思嗎?”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其實他一直話裏有話,她哪能聽不出來。原本作為一個一心想把持朝政、把持皇帝的權宦,要求妹妹和他一心理所應當,可不知為什麽,被她一語道破的時候,他竟然覺得有點心慌。他開始忖度,是不是自己對她的要求過於嚴苛,過於不近人情了。然而再細思量,他從來就是這樣的人啊,打從入宮那天起,一切都以利己為目的,怎麽到了她這裏,就瞻前顧後起來。

他定定神,慢慢沉下了心,“這是宮裏自保的手段,因為日久年深,你沒有那麽多的心可供他傷。”

月徊沉默了,半晌澀然看了他一眼,“還是哥哥這樣的好,一心謀權,誰都不愛。”

坐在暗處的梁遇輕嘆了口氣,誰都不愛,卻也未必。他心裏應該是牽掛著誰的,有時候午夜夢回,很久都難以入睡,腦子裏亂糟糟,心頭雜亂地跳……他只是不敢細想,對於他來說,想得太多都是罪孽,他如今這樣,還能指望什麽!

月徊見他不言語,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囁嚅了下,“晚上您有差事要忙嗎?咱們一塊兒喝一杯吧,今兒是元宵節。”

是啊,今天是元宵節。他想了想道:“宮裏要往朝中大員府上送食盒,徐家得我親自送,你收拾收拾,等我回明了皇上,帶你出去看花燈。”

月徊一聽,頓時來了精神,皇帝要當爹這事兒也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說定了,不許撇下我自個兒走了。”

梁遇乜了她一眼,“你見天的擔心我和皇後有點兒什麽,不帶上你,回頭又要沒完沒了地絮叨。”

女孩兒家嘮叨似乎是天性,尤其對關心的人,越關心越愛嘮叨。

梁遇過去十一年孑然一身,跟前近身的人周全侍奉吃穿就罷了,沒有人敢來過問其他。也只有月徊,纏著問長問短,唯恐他行差踏錯被人騙了、糟蹋了。他覺得有點好笑,這世上只有他算計別人,何嘗有人敢來算計他?她糊裏糊塗,心卻是純粹的,他忽然發現有她這麽杞人憂天很好,他喜歡這種家常的溫暖,即便這份家常是偷來的。

夜裏有了約,於是這大半日都懸著,雖然處置起公務來如常,但不時要去瞧瞧座鐘,唯恐誤了時候。好容易捱到申時,趁著天還未黑就要出宮,和月徊說好了在延和門上碰頭的,他到了那裏卻不見她的蹤影,只得耐著性子,系緊鬥篷的領扣。

雪雖停了,天氣卻愈發陰冷,風吹得領上狐裘翻飛。忽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回頭看,正是那丫頭,換了一身太監的衣裳,笑嘻嘻鑲著暖兜,耳朵上扣著暖耳,那模樣,一看就是個宮痞。

“您久等啦。”她眉眼彎彎,抖了抖荷包,“我都預備好了,還帶上了月例銀子,回頭我請您吃驢打滾。”

梁遇見她沒披鬥篷,蹙眉道:“就這麽出去,夜裏沒的凍死了。”

她也不管,挽著他的胳膊嬉笑:“早前我一件破棉襖就能過冬,也沒見凍死呀。我皮實,死不了的,快走吧,再晚皇後娘娘都吃過元宵了,您這禦賜送過去也是白搭。”

活泛的姑娘,沒有那麽些個避諱,她一喜歡就愛勾肩搭背,當然也只限於哥哥,皇帝跟前可從來不曾逾越過。

月徊心情很好,彼此對坐在車裏,就著天光瞧瞧對面的人,錦衣輕裘包裹下,梁遇是人間富貴花兒。他有一雙敏銳而幹凈的眼睛,瞧著你的時候目光泠泠如冷月,即便兄妹相認那麽長時候了,月徊也還是驚嘆於他的美色。她就像市井裏沒出息的俗人,帶著漂亮媳婦出門似的,渾身上下透出一種貧瘠的快活。雖說有點犯上,但這種心情就是擋也擋不住,反正梁遇在她身邊,她覺得腰杆子很硬,底氣很足,也很驕傲。

她一直笑吟吟地,梁遇覺得奇怪,“你那麽高興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