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在外頭,就是直呼皇上名諱麽?”他在一片混沌的暮色裏看著她,“管他叫蘭禦?”

月徊搖了搖頭,“有人的地方,我說話不帶稱謂,就您啊您的,用不著叫他的名字。我也知道,這名字不是我能稱呼的,我算哪塊名牌上的人物呢。再說您如今不是叫梁遇麽,蘭禦、梁遇……我也怕犯了您的諱呀。”

這麽說來,倒也不是一高興就忘乎所以,她雖然有時候不著調了些,但大事上頭還是懂分寸的。

梁遇忽然覺得煞了性兒,今天的心提了一整天,到這會兒才慢慢落回肚子裏。

為什麽不踏實呢,大抵還是因為皇帝的做法。他是皇帝六歲時就到跟前伺候的,這些年皇帝的所有心事他都知道。可今天卻一拍腦袋擅自離宮,這麽大的決定,既不讓人通傳一聲,也沒有欽點身手好的隨行保護,要不是他察覺得早,到了宮外安危誰來負責?

有些話不說不透,沒有真正掌權的小皇帝,和裝在鐵籠子裏的軟腳蟹沒什麽兩樣,一旦離開籠子,就會成為別人的下酒菜。王朝從來不缺新皇人選,一把匕首,一支暗箭,“嗖”地一下,這些年的辛苦就全白費了。所以皇帝安全與否,不單關乎皇帝的性命,也關乎他的官運權勢。眼下正是司禮監一步步攀升的時候,將來這個衙門能不能拿捏住整個大鄴的命脈,全看這兩三年的作為。

他是為了大局,也為了個人的前程,雖然裏頭岔出些旁枝末節,那些都不重要。自打月徊回來,他還沒有對她疾言厲色過,今天為什麽發這麽大的火,對自己也得有個交代。

他挪後兩步,慢慢坐回圈椅裏,月徊還怔忡著,他平了平心緒道:“哥哥失態,是不是嚇著你了?我只是著急,你這會子和皇上太親近,日後會成為整個後宮的箭靶子。還有太後那裏,有人冒了她的名假傳懿旨,這件事早晚捂不住,到時候她要拿的就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你怎麽辦?單是口頭上抵賴,撇得清麽?”

月徊心裏雖委屈,可也不好辯駁,垂著腦袋說是,“我欠考慮了,一味只知道有人陪著玩兒就瞎高興,沒有好好思前想後。是我不該,往後我再也不敢了,請哥哥息怒。”

她嘴上是這麽說,可聲調裏透著委屈,受到的這份驚嚇,靠他三言兩語的安慰是不成事的。

梁遇在椅子裏坐不安穩,又站了起來。昨兒她還哥哥長哥哥短,替他擦發梳頭,今天為了這樁小事被他責怪了一通,頓時耷拉著腦袋,像是精氣神都散了。他忽然開始擔憂,萬一嚇得她往後不敢說話辦事,萬一變得暮氣沉沉,那又該怎麽辦?

“月徊……”他往前走了兩步,走到她面前。

月徊真是好性兒透了,明明挨了訓,還是生不了氣。他一喚她,她就老實地“噯”了一聲。

梁遇嘆息著,把手按在她肩上,那兩個玲瓏的肩頭拱著掌心,有種奇異的感覺。

“哥哥都是為你好。”似乎除了這個,他找不到更能寬解她,也寬解自己的話了。

月徊點了點頭,“我這個顧前不顧後的毛病是不好,往後得改改……”

他想起她小時候貪玩,跑進他書房打碎了他的筆洗,那時候就是這個樣子,悶著頭,小聲認錯,保證往後再不敢犯。

大人對孩子的遷就會沿襲一生,他瞧著她,心裏說不出的五味雜陳。也不及多想,傾前身子攬了攬她,“梁家只有咱們倆了,你平平安安的,爹娘在地底下才能放心。”

月徊嗅著他身上的獨活香,只是覺得哥哥這兩天喜怒無常。也不知是原本性情就是這樣呢,還是明兒又要變天了。

她擡起頭問:“哥哥,您心裏是不是不願意我進宮?還是怕我進了宮,和皇上好上了,就把您拋到腦後了?”

這一問讓他怔愣,其實說的本是實情,但他卻無法正面作答。

“姑娘大了,總要嫁人的,你在宮裏,我還可以看顧你些……”他說著松開了她,看了看門外天色道,“我才回來,還沒更衣,你先歇著吧,有旁的話,咱們回頭再說。”

他轉身出去了,月徊看著他的背影,腳下匆匆走出了她的院子,實在不明白,今天的事兒何至於引得他大動肝火。

她雖然一直舍不得想起哥哥的殘缺,但打根兒上說起,早前的磨難對他的心境多少會有些影響。以前她總覺得太監缺了鋼火,難免陰陽怪氣,萬幸的是他沒有。可這裏填補了,那裏就虧空,那種患得患失的情緒,要比一般人更厲害。

都不容易,即便權傾朝野。月徊原還擔心過會兒要一起吃晚飯,難免尷尬,誰知將到飯點兒的時候曹甸生進來傳話,說:“督主累了,今兒就不和姑娘一塊兒用飯了,請姑娘在自個兒院子裏用。廚上都預備好了,過會子就送進來,天兒冷,姑娘用了早早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