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帝都。東宮。

沙漏無聲無息的流逝,太子闔目坐躺在一把搖椅中,光線在他的臉龐投下淡淡陰影,明暗之中,他五官輪廓愈顯立體,倒是有別於往時單純的俊美,有一種深沉靜默的肅穆威儀。

若不是裴如玉這封密折,他還不知道陸國公竟然是另一位刺殺林程的高手,他一直懷疑那人是秦龍虎,不料倒是他那好舅舅。既是這樣的絕頂高手,難為竟還裝這些年的窩囊!

還真是多虧裴如玉這道奏章。

不過,太子也沒什麽好感謝裴如玉的,老三的混賬狗腿子,一點證據沒有,全靠胡謅,明顯就是來離間他父子的!

太子睜開眼睛,燭焰映在太子瞳仁之內,仿佛今日禦書房裏將密折燃燒殆盡的火舌,父皇那樣決絕的燒了裴如玉的奏章,斥為胡言亂語,但太子知道,父皇已是心下起疑,只是眼下西南動蕩,朝廷全心全力都在西南戰事上,父皇不願此時朝綱震蕩。不然,若真是一字不信,對裴如玉的密折,不會連訓斥都沒有。

父皇如今在想什麽呢?

太子的思緒慢慢飄出東宮,隨著漸起的夜風,飄向遙遠的天際。孤冷的月光仿佛將熄未熄的燈火在高空飄搖,微微月色只能隱隱映出皇城的寶頂飛檐,除了打更人與巡城軍,整個帝都城都已睡去,空曠的街巷偶爾傳來一兩聲或高或低的犬吠。

西南大地戰火紛飛,多少百姓黎民在這場戰事中悲哭離喪,兩湖上百年的積澱就此毀於一旦。而在更遠的西北,玄鐵的刀鋒已經顯露崢嶸,沉默的鐵蹄在等待出征的號角,老三應該會笑吧?在猜度到他身世的時候,這樣的血統,竟也坐在儲君之位。當年立儲時的禮法之爭,如今看來應是何其荒謬。

但,太子相信,穆安之的胸襟,應不只是譏笑,穆安之應該也會同樣牽掛西南與帝都吧。裴如玉那封密折,除卻離間,也有提醒之意。

提醒,箭已上弦――

是啊,箭已上弦,而他,不能將把控命運的船舵交給旁人掌握。

今夜穆宣帝依舊沒有宣幸宮妃,自西南戰事再起,穆宣帝的心思都在前朝,便少去後宮。穆宣帝的心思亦在今日裴如玉的密折之上,或者,只有在這樣寂靜的深夜,穆宣帝才能有這樣一角安靜的時間面對他最不願意面對的事。

裴如玉密折中的內容,到底是真是假?

穆宣帝沒想到自己也有這樣想逃避的一日,他的皇後,他的東宮,他的妻,他的兒,他的嶽家,一時間,竟是如層層迷霧包裹般讓人看不真切了。

放一放吧。

放一放吧。

穆宣帝在內心深處這樣告訴自己,一旦事發,朝臣會逼他剜心割肉,禮法會逼他斷腕絕情……他或許真的老了吧,他不願意再看到來自親人的鮮血……

暫放一放吧。

北疆。

紛紛揚揚的大雪漫山漫野的灑落,連風都沒有一絲,窗子小小的揭開一角,熱騰騰的烤肉湯鍋氣息便由這條窄縫飄的滿院都是。

便是一路吃肉吃的牙酸的黎尚書聞到這香味兒都得贊一聲香,不過,他上了年紀,不敢多吃肉食,撿著那嫩生生的豆芽青菜小蘿蔔纓的吃上幾口,就這也不太吃得下去,朝廷的事就讓人牽掛。

穆安之舉盞勸他,“這山高皇帝遠的,你就歇歇心吧。”

“老臣無事。”黎尚書不敢讓穆安之敬,端起熱乎乎馬奶酒一盞而盡。

“我倒不是擔心你,我是擔心你萬一愁死在我的地盤兒,以後難交待。”這話沒把黎尚書噎死,工部王侍郎一哆嗦,打翻了跟前的酒盞。穆安之促狹一笑,“別當真,玩笑玩笑。”

侍女上前收去翻覆的酒盞,重換一只新的玲瓏玉杯。

裴如玉有些嗔怪,“殿下越發口無遮攔了,兩位侍郎都是斯文人,您這玩笑倒嚇著兩位大人。”又寬慰兩位侍郎,“我們殿下就是這樣,舉重若輕,越是大事越沉得住氣。殿下穩得住,我們這些做小臣的才不慌張啊。”

王侍郎許侍郎在北疆地盤兒上,哪兒敢說半個字穆安之的不是,都紛紛賠笑應是。王侍郎覺著熱湯裏滾過的鮮豆腐味兒好,便兜了一勺,吹一吹熱湯氣,慢慢的小口小口的吃著。兵部許侍郎是個心眼兒多的,便順著裴如玉的話問,“裴大人,可是近來又有什麽大事?”

“你們還不知道麽?”裴如玉立了筷子夾片鮮嫩肥羊肉在熱湯中一滾便放在醮料小碗裏,入口鮮嫩非常,他渾不在意的說,“就是陸國公身世的事啊。”

許侍郎脊背拔的更加筆直,連忙打聽,“身世?國公他老人家有什麽身世?”

陳簡慢慢抿口酒,借此擋住翹起的唇角,他真是服了裴大人這散播流言的本事了。就聽裴大人邊涮肉,邊賣關子,“這事說來話長,等你們回帝都自然知曉,算了,我還是不說了,畢竟關系東宮,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