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燈籠的光芒驅散夜色,照出一條明亮宮道,內侍們皆是微躬著身子,擡腳落地時都是小心翼翼的貓兒般前腳掌先落地,不發出一絲聲響,以至數十人的隊伍,只有一人皮靴踏在在肅靜的夜裏發出不輕不重的回響。

夜風鼓蕩起暗色披風,鬢發未有半分淩亂,頭上的金冠在星光下反射著冷凜之光,轉過宮墻,視線豁然開朗。兩畔梧桐樹葉已在深秋落盡,唯余健壯的枝椏伸向天空,東宮門檐高掛的宮燈映出宮門上黑底金字匾額:東宮。

內侍小跑上前叩響金漆門環,很快有宮人打開門,見是太子歸來,立刻俯身行禮。一路直穿中庭到內殿,太子妃顯是剛得信兒正從裏間出來,嘴裏笑道,“可是回來了。”就要上前服侍太子更衣。太子避開半步說,“外頭冷,我身上都是寒氣,你莫近了,宮人服侍就好。”

他們成親已逾四載,莫說是儲君夫妻,便是尋常人家如他們這般情分好的小夫妻也不常見的。太子妃知丈夫一向體貼細致,也不勉強,自己親自試過銅盆裏的水溫,問丈夫,“餓不餓,我讓小廚房留著灶眼,晚上我喝了竹蓀茉莉湯,很不錯。”

“那湯太清淡了,夏天喝還好,秋日當進補,有沒有燜羊肉,再來些墊饑的。”頭上金冠移去,頭頂驀然一松,太子一襲寶藍色厚料家常袍子坐過去與太子妃說話。

“這哪兒能沒有。”太子妃隨口又添幾道葷素得宜的小菜,打發宮人過去小廚房傳話,順手將新倒的溫水遞給丈夫,問他,“晚上不是跟父皇一起用的膳麽,怎麽這樣餓?”

“眼瞅父皇萬壽將至,今兒偏就這個天象,欽天監也主不出個所以然,我看父皇不大歡喜,前朝後宮不知多少猜測,我心裏也不大得勁兒,沒吃多少。原想早些回來看你們,舅舅又來尋我,便耽擱到了這時候。”太子喝了兩口水,說,“阿宇二郎呢,是不是睡了?”

“他們睡的早。”

太子起身去隔間看了回兒子,阿宇大些,睡覺不大老實,還巴嗒兩下小嘴,二郎一身的奶香味兒,這孩子眼瞅就滿周歲,比穆安之家的雙胞胎要大些,能吃能睡的,粉粉嫩嫩小豬仔兒一般。

太子自幼得父親寵愛,如今為人父,亦是慈父。眼睛裏的溫柔愛憐,太子妃都時常暗笑,想著表哥真是疼孩子。太子給倆孩子掖掖被角,才輕手輕腳的出了隔間,原本皇子都是由奶媽抱著養在側殿或是偏間,太子想時時見到兒子,便讓乳母嬤嬤就近在隔間照顧,一早一晚太子都要看兒子,有時中午回東宮用膳,也是一家子團團圓圓的坐一桌,二郎還小,既不會坐也不會自己吃飯,便是乳母抱著坐在一畔喂食。

所以,盡管太子在陸國公面前極為強硬,實際對家庭極為看重。

只是……

太子溫柔充滿愛意的瞳孔閃過一絲冰寒,他那好舅舅啊,竟要讓他與鎮南王太子達成盟約,以此借助鎮南國師之力取得帝位。

親筆寫下割讓土地的承諾……

是啊,他那好舅舅把著他的致命把柄,在他踏入東宮之前,便是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母族身上流淌的是鎮南王室的血脈。這血脈當然不卑賤,但是,朝中大臣怕是寧可接受東穆平民血統,也不願接受有一半藩國王室血統的儲君。

此事一旦為世所知,便是父皇再寵愛他,也保不住他的儲位。

可若為了得到帝位便割讓國土,且不說他一旦寫下文字立成陸國公與鎮南王太子手中生死存亡的把柄,他但敢做下此事,他身前身後必身敗名裂!在遙遠的將來,史筆昭昭,將如何記錄這樣的醜事?他的子孫,將如何看待他這樣的長輩?

帝位當然很重要,但他永遠不會成為別人掌控中的帝王,他的兒子,將來提起他時,不會一邊嘴上說著為他辯白的話,心裏卻覺著我爹真是丟臉。

今日太子看兒子們的時間久了些,太子妃也只以為是因天象有異,丈夫太關心孩子們了。因為,用宵夜時太子就問了,“孩子們沒驚嚇住吧?你有沒有嚇著?皇祖母、母後那裏可好?”

“哭了兩聲,哄了哄就好了。當時我們都在皇祖母那裏,皇祖母還賜了咱們一尊觀音,我請回來放在了隔間兒,請菩薩保佑孩子們。我令太醫院醫正過來,給皇祖母、母後診了診脈,並無大礙,後宮有幾位母妃受了些驚嚇,開了安神湯的方子。幾位弟弟就一直在書房讀書,我也打發人去瞧了,晚上也請太醫過去給他們診了脈,並無礙。嘉祥妹妹嘉悅妹妹那裏也都打發人過去問了,都好。”太子妃親自給丈夫添湯,問,“父皇還好吧?”

“父皇無事,可惜欽天監無能。”一口熱融融的老鴨湯下肚,太子的面色緩和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