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六章

晨光漸漸變短,陽光愈發熾烈,小廳內依舊清涼宜人。兩人坐在上首榻上,中間隔一張小小榻桌。就近更能看清李玉華的五官氣質,這是與穆安之的認知裏完全不同的另一種女孩子。

穆安之見過數不勝數的皇親貴女、大家閨秀,這些女子無不舉止優雅、精致講究。穆安之也見過宮中女侍,這些按品階劃分的宮人,一個個都規矩嚴謹,縱是說話取笑無不帶著宮廷的印跡。穆安之近來時常出宮,宮外的女子其實與宮內的也無甚大差別,有優秀出眾的,也有平凡無奇的。

李玉華不一樣,她翻開小榻桌上倒扣在茶盤中的雪白瓷盞,提壺倒了兩盞涼茶。她的手不是比雪白瓷盞還要細致的白,而是金燦燦的膚色,指甲修剪平整,未曾留長,也沒有染上鳳仙花的紅,就是這樣簡單的一雙手,比穆安之身邊宮人的手都要素簡一些,穩穩的將一盞涼茶放到他的手畔:

“殿下嘗嘗,這涼茶挺好喝的。”

李玉華的眼睛是不大不小的杏眼,濃密的睫毛如同鴉羽,每每垂落時都會半遮住那瞳仁中的柔亮神采。她相貌不及許惠然出眾,可是,在穆安之看來,就憑這雙眼睛,李玉華遠勝許惠然,更遠勝穆安之認識中的那些女子。

智慧令李玉華不同於那些等閑女子。

李玉華自己留一盞涼茶捧在手裏小口小口的慢慢喝著,涼茶略帶藥草香的香氣悄悄彌散。

穆安之也端起茶盞喝一口,“你官話說的不錯。”

“早先學過一些,來的路上和嬤嬤丫環學了學,還是有一些老家的口音,不過與人說話並無妨礙。”

“你這麽突然來帝都,就不擔心被人賣了?”

“哪兒能不擔心,許家仆從到我老家找我,我以為他們是人販子,後來他們拿出父親的印信,我托村裏人到縣衙和府城驗過真假才來的。”

“那也夠膽大的。”

“怕什麽,我生平不做虧心事,也不怕夜半鬼叫門。”

穆安之放下手裏的雪瓷盞,隨口問,“先時許家同你說過我的事?”

李玉華搖頭,“殿下來之前,祖母剛告訴我賜婚之事。我是將心比心,縱是在我們鄉下,等閑給家中兒女說親,真正心疼孩子的父母,哪裏有不提前相看打聽的?咱們這樁親事卻來的這樣匆忙,我想了很多種情況,連可能是給殿下沖喜都想到了。”

“要真是沖喜怎麽辦?一輩子不就毀了?”

李玉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的眼睛明凈似冬天冰面下的湖水,“每個人都有來處,我一直以為我父親早逝,家裏沒什麽近親,小時候我一度非常羨慕過年時能去走親戚的孩子。突然有人告訴我,我父親在帝都,我過來看看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什麽樣的人?”

“尋常人。”

“許侍郎可不尋常,他十九歲就中進士,當年應該是有名的才子,便是現在也是朝中重臣。”穆安之的手隨意的搭在瓷盞上,指尖輕輕摩挲著細膩的瓷胎,漫不經心的聲音中有著淡淡的說不出的意味。

“中進士是因為書讀的好,朝中重臣是因為做官不錯吧。”李玉華微微偏側臉頰,陽光為她的側臉勾勒出淡淡光影,十六歲的少女,肌膚帶著陽光的蓬勃與不同尋常的認真,“不論讀書和做官,只要資質不是太差,通過學習都能做到,這有什麽不尋常?”

李玉華這一問,穆安之不禁有些怔忡,他笑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吧?”

“如果有當年他同樣的條件,我能。”李玉華道,“殿下不要覺著我在說狂話,我在我們縣也是出類拔萃的姑娘。我在鄉下長大,沒來帝都前我就去過府城,見過知府太太、巡撫家的姑娘。大部分人的高貴體面是來自她們的身份地位,而不是自身人品。就是在帝都,我也不比旁人差。何況我運氣這樣好,竟遇到殿下。”

穆安之深深嘆口氣,“看你年紀小小,竟這樣固執,將來後悔不怕沒有回頭路?”

“從沒聽說走過的路還能回頭的?”李玉華唇角翹了翹,“何況,我年紀也不小了,今年十六。殿下你多大了?”

“比你大兩歲。”

“那你長的夠高的。”李玉華補充一句,“我個子也不矮,主要是我長的比較慢。”

穆安之莞爾。

兩人正聊些家常,就聽外面一聲稟報:臣許箴給殿下請安。

穆安之的臉色陡然一沉,原本和悅的神色頃時蒙上一層寒霜,李玉華暗怪許箴回來的不是時候,卻也知道約摸是許家女眷太過害怕,著人將許箴自衙門請回了家。李玉華提起茶壺給穆安之的茶盞裏續了些茶,茶水如注,流暢的注入穆安之的茶盞中。茶水聲在這靜寂室內十分明顯,穆安之回頭,李玉華倒好茶,把茶盞塞到他手裏,輕輕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