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六章 史上最兇悍的慶年
開鍋的粥,忽然遭遇了一盆冷水。
廚子的拳頭頓在半空,離文臻的發頂半寸距離。
拎住掌櫃要揍的一個漢子,手一軟,掌櫃砰一聲落在地上。
幾個捋袖子按住小二的漢子愕然回頭,險些被小二一頭拱翻。
哭著搶那包袱的幾個婦人,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所有人瞬間凍在原地,一副亂世驚愕圖。
一瞬安靜裏,眾人眼前忽然掠過一片深黃色的光影,先前一番爭鬥,很多蠟燭已經被熄滅,略有些幽暗的廳堂內,忽然閃過一片一片黃色光暈,像一串串溫柔的小太陽,又或者天際落了一片自蒼穹深處而來的星光碎片。
窗欞光影斑駁流過,眾人下意識轉頭,便看見大片的懸空燈,悠悠吊著雞心的石頭,正自長街上升起。
外頭有很多孩童在歡笑:“放燈了!”
除夕午夜,家家放燈,向蒼天許願。願來年雨順風調,山清海晏,戰事不興,百姓安居。
那許多的懸空燈,光澤昏黃柔和,越過青色的長街,擦過紅色的年節燈籠,掠過蒼蒼的生著青苔的檐角,向深邃幽藍的夜空飛去。
如天神彈指,在夜空中忽然撒了一把夜明珠。
無數人仰頭,輕輕放開雙手,將自己對於收成和平安的祝願,對於未來和人生的不安,悠悠放飛。
他們的眼眸裏倒映這長天如水,而明燈似無數月光遍灑。
飛燈趁風,飛向高空,飛往城外。
這一霎,屋裏屋外,整座長川主城,皆陷入虔誠祈禱的靜默。
那些紛擾傾軋陰謀陽謀,那些如同黑血一般流滿整座易家大院的黑暗,都似要在此刻溫柔而靜謐的燈光下飛快退避。
漫天燈光下。
段夫人立在窗前,手裏把玩著一顆琉璃珠,喃喃低誦。
易秀鼎坐在文臻燕綏住的小院的對面屋子的檐角上,手中一只已經做好,並且寫了祝福的懸空燈,卻並沒有放。
她忽然低下頭,看了看飛檐,似乎發現了什麽,又趴下去,耳朵湊近,仔細地聽。
片刻後,她皺了皺眉。
易雲岑在馬上,仰起頭,眼眸裏倒映無數明燈生輝光。
濕淋淋的林飛白帶著同樣濕淋淋的周沅芷,共騎一匹搶來的馬在寒夜中狂奔,他不惜流轉真力,烘幹自己和周沅芷的衣裳,以至於周身熱氣如白霧流轉,遠遠看去像一對乘風躍馬的仙人。
他急於通報消息,無心觀賞美景,頭也不擡,迎著那天際無數黃色明珠而去,長發被風扯直。
周沅芷窩在他懷中,凝視著那些點綴在山巒和夜色中的黃色星星,忽然輕輕擡頭。
像奔馳起伏之中的一次無意觸碰,她的唇,有意無意地擦過了林飛白的下頜。
已經被凍得有點發僵的林飛白並沒有察覺。
周沅芷目光流轉,悄悄地笑了笑,往他懷裏又窩了窩。
建州也有一個風俗,在看見無數明燈的夜裏,對著它們許一個願,上天會聽見。
離徽州大營三十裏的寒山,一夜沒睡的邱同,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吹熄了自己帳中的燈。
而徽州大營內,林擎放了一個手指大做得十分精巧的懸空燈。那玩意兒小得可憐,以至於一放就看不見了,營地旁的一棵歪脖子樹上,掛滿了這種小燈,一個比一個破舊。
行軍駐守不可放燈,以免為敵人所趁,所以每年他都會做兩個超小號懸空燈,一個放,一個掛在樹上。
一個是給側側的,一個他留給自己。
他叫這種燈“蚊子燈”。小,耐性強,嗡嗡嗡會唱歌,還能一親肌膚,血肉交融。
多好。
深宮裏,雖然很晚了,德妃娘娘宮裏依舊很熱鬧,所有人齊上陣,在糊一個巨大的懸空燈。
燈大到可以裝得下三個德妃娘娘。
這是德妃娘娘的特殊嗜好之一,她喜歡大燈,越大越好。
裝得下深宮寂寞,裝得下滿心不平,裝得下四海向往,裝得下一個夢中的她。
可想象自己乘燈而去,攜風越雲,過山海雄關,落到任何一個自己想落的地方。
她身後,過來幫忙的聞老太太,悄悄用朱筆在角落寫下自己的祝福。
願女孫阿臻,如意平安。
……
漫天黃燈飛起時,連文臻也忘記了方才的喧囂紛擾,入迷地擡頭去看。
燕綏就在她身邊,握緊了她的手,忽然輕聲在她耳邊道:“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文臻一怔,轉頭看他,燕綏眼眸也倒映那明珠顆顆,將天地將光輝俱收攏在他眼底,“……雖然沒有年夜飯。”
文臻聽出了他的怨念,眼角一彎。
她忽然踮起腳,在燕綏唇邊飛快一啄。
便當年夜飯的補償好了。
燕綏怔了怔,手指按了按唇,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