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白十一早在兩天前就醒過來了,因為發現身子動不了,所以幹脆繼續假裝昏迷。

她明白自己醒來意味著什麽,必然逃不過嚴刑逼供,也逃不過她良心的譴責。

在進宮之前,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小時候她保護的那個倔強又可憐的弟弟會是當今太子,而她進宮行刺,為的就是嫁禍太子,引起聖上對太子的猜忌。

行刺之事已經籌備良久,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終究還是選擇執行,辜負了封雲澈的信任。

她試過咬舌自盡,但是身體的毒性讓她使不上力氣,舌頭沒咬斷,反而累出了一額頭的汗。

聽見有人走近,她忙閉上眼睛,假裝自己還在昏迷,然後她聽到一個溫潤清朗的男子的聲音,喃喃自語:“怎的出了這麽多的汗?”

有一方帶著淡淡藥香味的帕子在自己的額頭上輕輕擦拭,動作溫柔得一塌糊塗。

白十一從小到大,從未有人如此溫柔地對待自己。

她是家中的第十一個孩子,父母生而不養,在她之前,已經有幾個哥哥姐姐被陸續“送”了出去。

她一直以為是父親和母親養不起那麽多孩子,不得已才將哥哥姐姐送人的,直到她也被“送”了出去,她才知道原來為什麽父親從不出去勞作,卻還有許多錢財可以揮霍。

她被人販子選中去祭祀邪神,也正是因為這個身份,她不用像其他可憐的孩子一樣,在乍暖還寒的時候穿著破舊單薄的衣服去大街上乞討。

被人厭惡,唾罵,好不容易討來幾十個銅板,卻依舊吃不飽飯。

而那些討不到錢的孩子會更慘,他們會被故意弄殘,丟到一邊自生自滅,若活下來,就繼續去乞討。若扛不住,便也只能求下輩子投個好胎……

白十一剛過來的時候,就有一個比她小一點的少年,剛被打斷了腿,窩在墻角上疼得渾身戰栗,整夜整夜的發高燒。

他的樣子有幾分像她的弟弟,讓白十一油然對他親近許多。

離白十一祭祀還有幾天的時間,人販子待她還算不錯,不用她出去乞討,也會讓她吃飽肚子。

白十一偷偷藏起半塊饅頭,在人少的時候,悄悄塞給那個少年吃。

喂了他兩日,少年才肯將自己的名字告訴她,只說他叫“小風”,並未提及姓氏。

他們在為未知的死亡而恐懼,也因為這種恐懼而同病相憐,只是相處了幾天便有了深刻的情誼。

祭祀的那天,人販子給白十一買了一套新衣服,她穿好後還沒來得及給小風看一眼便被拉走了。

她聽見小風在身後喚自己,回頭去看,見他瘸著一只腿艱難地想要追過來,卻被幾次踹倒在地上……

在淒涼的夜色下,她被五花大綁,身上墜著石頭沉了湖。

本以為必死無疑,卻沒想到繩子的結扣會開,她掙脫束縛,硬是憋著一口氣,遊到枯黃的蘆葦叢中,躲過一劫。

等到那些人都走了,她才遊上岸去,又因寒冷浸骨,體力不支而昏死過去。

醒來是她已經在一支商隊中,是一支前往西域的商隊,順便將她也帶了過去。她原以為遇到了好人,卻不想待到了西域境界,他們轉手便將她賣了去了當地的青樓。

挨了幾天的打罵,她被迫掛牌接客,被一個皮膚黝黑、虎背熊腰的客人買下一夜。

那個客人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鉗制住了她,大手撤去她的衣衫,便要欺身上來。

她近乎崩潰,想要自我了斷,但淒厲地叫聲喊來一人,將那客人從她身上掀開,問她:“你是哪國人?”

她摟著破碎的衣服哭著回答:“封國人。”

“你皮相你錯,”那人明明看著年齡也沒有很大,看她的眼神卻很肆意,“我救你,但你以後要償還這份恩情。”

她跪在床上不住地磕頭:“多謝恩人,十一以後當牛做馬也會償還恩人的恩情,即使付出性命……”

他給她贖身,將她帶走,安排她進當地的樂坊學習才藝。

她原以為他所說的報恩,便是待她學藝有成,登台表演,幫他賺錢,直到後來才知,他所要她償還的恩情,遠不止這些,竟真的是要她的性命……

因為進宮行刺當今天子,注定的失敗意味著她將性命不保。

她這一生面臨過幾次死亡,本該在那次沉湖中就沒了性命,如今多活了幾年,反倒不怕了。

況且在死前還見到了她的“小風弟弟”,見他身邊有妻,賢良淑德,看起來美滿又幸福,她作為旁觀者,便已經十分滿足。

只盼望來世,她也能做個普通人家的孩子,在父母的寵愛下長大,有兄弟姐妹作伴,長大以後嫁一個普通人,平淡而幸福的過完這一生。

不像她這一生,幾番坎坷,幾次都以為自己活不成了,但卻能奇跡般地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