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上巳曲江

三月三日上巳節,曲江。

如往年一樣,江裏遊船點點,岸邊花紅柳綠,到處都是遊春的人,芙蓉園前有教坊娘子歌舞,曲水岸邊有年輕男女踏歌,草地上時見圍起的彩障,路上既有寶馬雕車,也有普通人家的牛車、驢車,就連路邊賣吃食的小攤兒、提籃賣花的小娘子都與往年沒什麽不一樣,但與往年比,總覺得要冷清一點——大概是因為今年沒有新科進士探花。

今年科考晚,進了三月第二場還沒開考,很多年份這個時候已經全考完且放了榜,新科進士曲江探花,便是上巳節一大盛事。

今年這樣,對崔熠、周祈這種負責京城治安的官員來說,沒什麽不好的——從前不是沒有因為看探花郎,發生踩踏之事造成傷亡的。

探花郎探花,哪天不能探啊?以後花兒開得更盛,探起來多麽方便——這是崔熠的看法。

周祈巡了一圈,經過曲江亭附近京兆府的“行衙”,過去蹭碗茶水喝,遇見也轉了一圈回來的崔熠。

兩人一邊喝茶,一邊歇腳,一邊閑扯,崔熠便發表了如上高論。

雖不是讀書人,周祈卻懂他們的心思:“看的人多和看的人少能一樣嗎?這是多少進士一輩子最榮耀的時候。那麽些人圍著,還有小娘子扔巾帕荷包……”

崔熠想想,也是!

“不知道今年的探花郎是什麽樣兒的……”周祈又道。

聽了她的話,崔熠不免想起去年事,嘲笑周祈:“我說阿周,你這眼光不行。去年那探花郎,比我阿耶不小兩歲,你還跟著起哄。你跟著起哄也就罷了,人家小娘子們都是扔香囊帕子,你倒好,解下劍穗子扔過去,還扔得極準,把人家探花郎的帽子砸歪了。”

每年進士及第者不過二三十人,時人總道“五十少進士”,這二三十人裏往往有不少已經可以自稱“老夫”了,很多年份被推選出來的兩位最“風流俊俏”的探花使也已非盛年。

周祈笑起來,她其實就是瞎湊熱鬧,嘴上卻教導崔熠:“顯明啊,你還是得多讀書,這側帽風流可是在講兒的……”

崔熠“嘁”她,兩人阿大阿二的關系,說什麽“多讀書”。崔熠接著說她眼光不行的事:“有我和老謝這樣的美男子在身邊,你還惦記著看什麽新科士子探花郎,真是……”

周祈明白他的意思了,趕忙承認錯誤:“崔少尹說得很是!有你們珠玉在側,看誰我都覺得是瓦楞子。”

崔熠終於放過她,也笑起來。

聽崔熠說到謝庸,周祈問:“以謝少卿才貌,當年該是探花郎吧?”

謝庸及第的時候,周祈才進幹支衛,還不能滿城亂躥,故而未見這位當年的豐姿。

“不是,當年他夜裏睡覺讓風吹了後背,騎不得馬,故而推拒了。”

“……這麽巧?”

崔熠一笑:“反正他是這麽說。”

周祈便明白這其中又有典故。

“老謝沒說,但我估摸是這麽回事。他及第時還不到二十歲,考得名次卻好,只排在狀頭後面。那位狀元公是位五十余歲滿臉溝壑的老才子,性子有些孤傲,老謝卻極尊敬他,說他的詩文是可流傳百世的。老謝這樣的名次,這樣的相貌,若再去探花,未免壓了狀元的風頭,故而退避了。”

周祈點頭,突然又笑了,小聲道:“他不去也對,去了就不是內裏‘風騷’了,而是明明白白大敞大亮地‘風騷’。”

崔熠哈哈大笑。

周祈一口把茶飲盡:“行了,我接著巡查去。芙蓉園大宴這會子快散了吧?”

崔熠點頭。

今上有了年紀,這種宮外節慶大宴參加得極少,往往只讓幾位皇子、親貴大臣代往。皇子並不與臣子過分親近,往往中席便走了,大臣們再喝一巡,幾位相公也走了,席就慢慢散了。

周祈帶著人往芙蓉園走,雖則那邊侍衛重重,還是要去看一眼。

雖說緊接下來的一場,進士科考帖經,明經科試義,考的都是背書的學問,但曲江邊還是有不少閑逛的士子,三個一群,兩個一夥的。

周祈與幾個士子擦肩而過,聽到什麽“祓禊兮中流”“濯足兮蘭湯”,不由得一笑,這透心兒涼的江水,誰下去洗腳,我敬他是條漢子。

剛走幾步,那幾個漢子中的一個突然喊:“將軍!周將軍!”

周祈回頭,微皺眉,這個士子和中身材,團團臉,笑起來眉眼微彎——看著有些面善。

突然,周祈想起來了,在豐魚樓吃飯時說仰慕身高近丈、虎眉豹眼、膀大腰圓周將軍那位。

周祈有些抱歉,照著這般吃下去,自己興許有一天還能“膀大腰圓”,“身高近丈,虎眉豹眼”是真的不行了。

士子對周祈行禮:“周將軍。”

周祈笑著點頭:“郎君也來曲水邊兒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