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除夜守歲

出了大理寺的門,見街上空無一人,崔熠突然一拍腦袋,“今天是除夜!我得進宮領宴!八成今年又遲了。” 說著便躥上馬跑了。

周祈在後面喊:“急什麽,反正你每年都遲!”

崔熠在馬上對他們揮揮手。

謝庸和周祈也上馬東行,身後大理寺的門緩緩關上。

今天周祈沒帶陳小六,他雖然也沒家沒業的,但在長安城有個姑母,每年都去姑母家過元正,晨間便已經去了。

謝庸也沒帶羅啟他們——他們要在家裏幫著唐伯打掃收拾,準備除夜的吃食。

兩人並轡而行,周祈且走且跟謝庸胡拉亂扯,說起各地過年習俗。

“聽說契丹人用糯米和羊骨髓團成飯團兒放在氈帳中,元日五更天的時候隨意扔出去,天明查看,若是雙數,就歡慶開宴,若是單數,則讓大巫持箭搖鈴做法,曰‘驚鬼’,且此後七日都要待在帳中,不得外出。”

“突厥人就更奇怪些,過年要先把頭半年死去的人下葬,然後男女穿戴一新,聚在這喪葬之地,若有那相悅的,小郎君們就可以去女家求聘。”

“南邊人有的除夜要以紅紙剪雞貼於門上,又要殺雞灑雞血於門前以驅邪祟;趙地這日則不能殺雞,要把雀鳥放生……”

周祈想到什麽便說什麽,有的或許是真的,有的只是謠傳,她一個小娘子家,說起“相悅”“求聘”半點不好意思都沒有,好在聽這話的謝少卿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周祈不著急回去,只任那馬踢踢踏踏地走著,謝庸耐心不錯,在旁相陪。

周祈又問謝庸關內道是怎麽過年的。

謝庸看著漸漸暗下來的天幕,微笑道:“與京裏並沒什麽差別。幼時家貧,不能常食魚肉,每到元正,先母便買一只大豬頭回來煮,煮熟了,片片兒蘸蒜泥醢醬調和的料子吃,我那時候覺得,這真是無上的美味。”

周祈想不到風姿特秀的謝少卿竟然是個幼時吃不上肉的,不免有些驚詫。

對上她微微圓睜的杏眼,謝庸再笑:“——其實,先母於鼎鼐調和之道上並不大通的。”

周祈安慰他:“雖然這樣比不太恭敬,但說實話,太夫人的廚藝怎麽也比我從小吃的掖庭庖廚的要好一些。我疑心啊,這天下的大灶掌勺都是一個師父教的,不管是掖庭庖廚,還是我們興慶宮幹支衛庖廚,都極擅長把所有的菜肉燉成一個味兒。”

周祈的肚子也適時地咕嚕了起來,午間去帶證人錢三、孫四,外面店鋪都關門了,周祈吃了人家錢三郎家一個菜餅……

謝庸翹起嘴角。

周祈看看他,疑心他聽到了自己腹內的動靜兒。

到底她是個女郎,謝庸吸取上次笑她啃盤子碗惹到她的教訓,只隨口笑問:“晚間如何過?”

幹支衛不像旁的禁軍元正大朝會有戍衛之責,尤其亥支,負責的是“博采民意”,這會子“民”都過年呢,故而除了少數輪班兒值守的,其余諸人都放了假,能回家的都回家了,興慶宮駐所只剩了少數像周祈這樣沒家沒業的光棍兒。

公廚也有值守的,給光棍們做些年菜飯食,他們吃了,愛熱鬧的便不分支派地聚在一起打牌下棋投壺吹牛,混過一夜去,不愛熱鬧的便回去裹著被子睡覺,與平時無異。

周祈有的年頭兒是好熱鬧的,有的年頭兒是不愛熱鬧的,至於今年怎麽個過法兒,周祈還沒想過——這陣子委實有些累,要不就回去睡懶覺算了?

周祈說得隨意,不知怎的,謝庸卻聽出些淒涼來,他也實在沒見過日子過得這般浪蕩的女郎。

看著馬上就要到的平康坊,周祈卻提出了更“浪子”的過法兒:“要不去平康坊吃一夜花酒?撞進哪個院子,就在哪個院子吃,吃上兩盞,看支歌舞就換一家,如此一家一家吃將過去……”

周祈看向謝庸:“倒也頗為風流適意。”

謝庸抿抿嘴。

周祈還要邀他:“一起嗎?謝少卿。”

“某從不喝花酒。”謝庸淡淡地道。

哦,對,周祈點頭。這會子周祈就想念起崔熠來,可惜他得赴宮中大宴。其實從前的時候,像謝少卿這些大臣也要進宮領宴的,但聖人如今上了年紀,精力不濟,這除夜大宴便成了皇家家宴,只妃嬪皇子公主並些得寵的皇親宗室們在了。

周祈和謝庸停在十字路口,右行是平康坊,左行是崇仁坊,周祈對謝庸拱拱手,笑道:“謝少卿,除夜吉祥,新春安康。明年再會啦。”

“周將軍也除夜吉祥,新春安康。”謝庸道。

周祈撥轉馬頭正要走,卻聽身後道:“你要不去我家守歲算了。”

周祈回頭。

謝庸舔一下嘴唇,“你不是頗愛唐伯的手藝嗎?”

周祈又把馬頭撥回來,彎起眉眼笑道:“那自然是好!多謝謝少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