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秒也不能分離的摯愛

他和她沒有未來,可是,他那裏有她想要的東西,

一秒鐘也好,幾年也好,像毒品一樣令她放松,

那就足夠了。

海雅突如其來感到一陣恐慌,好像一個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救生木,還未慶幸多久,這塊木頭卻突然變成活的,掙紮著想要離開自己。

原來已經有半年了,從那個烏煙瘴氣的KTV開始,時間過得那麽快,一切都好像才發生。

她在黑暗裏與他對視,想從他眼裏找出一些熟悉的可以讓人安心的東西,可是太暗了,什麽也看不清——或許他也只是說一句沒頭沒腦的玩笑話,嚇嚇她。

海雅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臉,才伸到一半就被捉住,輕輕推開。

“蘇煒。”她不解地望著他。

他沉默了很久,低聲說:“你是清醒的嗎?自己到底是和誰交往,確定自己沒有做錯事?”

她勉強笑:“你說什麽……”

“不,”他打斷她的話,“我是說,你直到現在都不清醒。”

海雅覺得渾身陣陣發冷,慢慢坐直身體,本能地抱著膝蓋蜷縮起來,出了一會兒神,才喃喃:“……是我做錯什麽了?”

蘇煒輕輕笑了,下床走到窗邊,點了一根煙。

“你喝醉了之後,不停地給你父母還有那小子道歉……看起來,有關你們的關系,你上次沒有和我說真話。”他聲音很低,“在夢裏才會說真話?既然做了會後悔,起先就別做。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海雅只覺腔子裏的心在往下落,她抱緊膝蓋,艱難地開口:“蘇煒,我……”

她從來沒有和他說過自己的事,說出來會如何?她根本不是什麽天真爛漫的富家小姐,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每次她想要忘記,總有人會提醒她認清自己的身份,還有那個無法逃避的未來,她活得自卑又無力。

他現在又在做什麽?逼她坦白?逼著她看清自己是個什麽東西?肚子裏謀算著什麽卑鄙的心思?她根本沒有想過與他的未來,只是借用他來打發自己的空虛與無助而已。

總有一天,她一定會離開他,他是她構造出來麻痹自己的一個瑰麗的夢境,她渴望他毫無保留的愛憐與體貼,不停地索取,可等到了最後的時刻,她會親手砸碎它,無論有多麽不情願。

他在逼她,逼她做選擇嗎?對,他包容過她一次兩次,但不可能永遠包容她,她踐踏了他的尊嚴,他是要報復她。

這個夜,這個人,突然變得很陌生,甚至讓她本能地排斥。

“現在清醒了嗎?”他吐出一口煙,“明白我是什麽人了?海雅,我不是王子,這裏也沒有童話故事。我是個活在現實裏的男人,你把我當什麽?想要我給你什麽?陪你上床夠不夠?”

海雅飛快從床上爬起來,穿了鞋拔腿就走。她覺得自己再待下去,似乎又會被逼迫面對什麽更可怕的事情,她一直回避的、不肯面對的那些東西。

她認識的蘇煒不是這樣的,他應當神秘又溫柔,體貼又強大,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降臨的蓋世英雄,給予一切她想要的,就像上次,他無條件地包容她,體貼地什麽都不問,只需要陪著她。

不讓她去多想那些真相,不讓她面對自己的卑鄙,也不需要她考慮自己是不是錯了。

推開大門,等不及電梯,她直接順著樓道快步而下。他沒有追,沒有問,好像連頭也沒回。

她說不清自己到底害怕什麽,怕他?還是怕自己?

她內心深處始終恐慌著,惶惶不安,明知未來是既定的,卻又心存僥幸,如果不能逃避,那便末日狂歡。在酒吧裏趁著酒醉跟譚書林大鬧一場,獲得的快感只有瞬間,其後她又陷入深深的恐懼裏——他會不會去爸媽那裏告狀?如果他們知道了,肯定會對她感到失望吧?會不會討厭她?是不是要後悔收養她?

這樣真的好累,她覺得自己瀕臨崩潰。

這世上每一份給她的愛,都需要她小心翼翼地捧著,不能恣意,不能大意,否則她就什麽都沒有了。

海雅驟然停下腳步,氣喘籲籲又茫然地打量四周,這裏是蘇煒家小區外的一個市民廣場,許多民工與無家可歸的人只在地上鋪張報紙,就這麽睡著,四下裏漆黑安靜,一輛車也沒有。

手機顯示時間是淩晨四點,她一個人怔怔地站在廣場邊緣,無處可去。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糟糕的那個時期,她做什麽都不成功,像個風箱裏的老鼠,只有縮在那裏瑟瑟發抖。

海雅像一抹遊魂,不知不覺重新回到蘇煒的家門口,房門還開著,她站在那裏好像白癡,不敢進去,也不敢離開,盯著門上的把手怔怔出神,這世上唯一的避風港也要將她拋棄。

屋裏忽然傳出一陣腳步聲,緊跟著門猛然被人推開,蘇煒手裏掐著香煙,靜靜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