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⑤章(第2/3頁)

很少見到,不,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司藤,不咄咄逼人,不居高臨下,不冷眼諷嘲,平和的像是要和他拉家常,秦放居然覺得不習慣了。

“家裏,還有些什麽人嗎?”

真不像是司藤會問的問題,秦放愣了好一會才說:“沒什麽人了。”

司藤似乎有些不相信,眉頭不經意地皺了一下。

是沒什麽人了啊,秦放細想想,自己都覺得空落:父母都是在前幾年過世的,親戚們多半在老家,走動的本來就不多,搬到杭州之後逐漸疏遠,到了他這輩,忙東忙西自娛自樂,就更加沒聯系了,父親臨死前還囑咐他:秦家多少有點人丁不旺,就盼著他早些結婚生子,別怕交罰款,能多生就多生幾個,一大家子才熱鬧。

秦放說:“現在想想,怪對不起我爸的,那時候忘不了陳宛,總覺得不能接受別人了,我爸的病拖了很久,到死我都沒能給他帶個兒媳婦來。有了安蔓的時候,我爸已經過世了。我還專門帶著安蔓去我爸墳上,給我爸燒紙說,下次再來,沒準就是一家三口了,運氣好點,一家四口也有可能。現在……”

現在?還一家四口呢,又變回一個人了,不,不死不活一口氣吊著,連一個真正的“人”都算不上吧。

司藤原意是想起個話頭,打聽一下秦放家的遠年舊事,沒想到反變成揭人瘡疤了,於是隨口勸他:“也用不著難過,以後你遇到合適的,照樣可以拖家攜口,給你爸個交代。”

秦放搖頭:“經過這兩次,再也提不起勁了,覺得不想結婚了,一個人就挺好,反正感情這事呢,我也看透了……”

話沒說完,後腦勺上挨了司藤一巴掌,親爹啊,他後腦早上被央波砸過一棍子,這一巴掌下去,痛的險些抽搐了。

秦放痛地直噓氣,司藤鎮定自若說了句:“忘記你腦袋有傷了,應該照著你臉抽的。”

這說的是人話嗎?秦放真是一肚子氣:“好好說著話,什麽意思啊?還帶動手的啊?”

“見不得屁大點人,裝深沉,我都沒看透,你看透什麽了?”

“你這個人,是沒受過什麽挫折,吃喝不愁,事業順利,嫌生活不夠刺激,把感情那點事祭出來反復燒紙上墳,沈銀燈窺探你的記憶,陳宛是你最念念不忘心懷愧疚的人,我想不通,她淹死了,要怪也是遊泳池旁邊的地磚太滑了,你內疚個什麽勁兒啊?”

秦放沒想到她開門見山直指陳宛,一時有些怔愣,沉默很久才說:“如果那天我送她回家,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了。”

“如果那天她媽把她關家裏不讓她出來,她也就不會死,歸根結底,這事怪她媽。”

秦放哭笑不得:“司藤,你講點道理。”

司藤笑笑:“我挺講道理的。”

又說:“小時候,丘山對我不好,變著法兒整治我。我那時候就知道,如果沒人保護你,你就得站出來護著自己,我撿丘山愛聽的話說,他指東我絕不向西,誰還天生下賤,只不過為了少挨一頓打多吃一頓飯。丘山用火燒過我,我就知道我最好不要碰火,看見了火塘盡量躲遠。快死的時候,我先給自己挖好墳,省得曝屍野外,有狗翻我的骨頭吃。所以我沒法同情你的陳宛,喝多了酒,頭暈,就應該找張床好好睡一覺,跑到遊泳池邊上幹什麽?失足落水死了,自己要負九成的責任,誰知道平地一聲雷炸出你這個聖人過來攬全責。”

秦放下意識想開口分辨,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司藤似乎也沒了繼續對話的興致,轉身就往樓上走。

秦放目送司藤回房,覺得今晚的對話真是奇怪,怎麽說到陳宛了呢?

後半夜,翻來覆去睡不著,耳邊總是反復著司藤的那句話:喝多了酒,頭暈,就應該找張床好好睡一覺,跑到遊泳池邊幹什麽?

一夜無眠,熬的眼睛裏布滿血絲,第二天一早,居然是顏福瑞過來敲門,門一開就臉色板正地通知他:“司藤小姐讓你收拾東西,說是今天要回杭州。”

今天要回杭州?昨兒晚上司藤怎麽一句沒提?還有,什麽時候輪到顏福瑞這個外人來通知他了?秦放站在門邊看顏福瑞走遠,上了樓,司藤站在走廊裏,似乎對他交代著什麽。

心裏怪不是滋味的,有種突然間地位被人取而代之的不適感,就在這個時候,滴滴短音,手機上有短信息進來。

單志剛發的:“還在榕榜苗寨?”

秦放正想編輯回復,驀地心裏一動,退出閱讀,回到上一級頁面。

略數了數,這幾天單志剛發的短信有三四條,有時候是“忙完了嗎,還在榕榜苗寨?”,有時候是“還在苗寨啊,什麽時候回來?”

老實說,不像單志剛的風格,一來單志剛習慣打電話,覺得動舌頭比動手指打字來的方便,二來哪怕兩人是好朋友,單志剛也很少查崗一樣追問“在哪啊”,第三是,自己離開時,委托他對安蔓的後事多多上心,按說這兩天正是手續、火化和儀式的時候,但是單志剛發來的短信裏,一條都沒提到安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