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月夜

紀征的王府建得很大,但並不像皇宮那樣恢弘,而是很精致。亭台樓閣,園林景致,都有一種蘇州園林式的自然別致。田七在寧王府逛了好一會兒,也沒逛完,到最後走得腳疼,紀征便領著他們停在附近一處小樓前,傳人把晚宴安排在此。

日暮西斜,天光漸收,紀征命人點了十數盞美人燈。美人燈做得惟妙惟肖,真人般大小,各個姿勢不一,裏頭點著巨燭,燈紗輕薄,因此比一般燈籠要亮上許多。

田七不禁嘖嘖感嘆,這個寧王,還真會享受。

幾人這一頓飯吃得很是盡興。紀征命人端上來二十年的竹葉青酒,因為田七喝不慣,又上了果酒。果酒有兩種,一種是山梨釀的,一種是葡萄釀的,田七覺得兩種味道都不錯,喝一杯山梨,又喝一杯葡萄,雖兩種酒勁兒都不大,但是混起來時卻著實生猛,因此她漸漸地喝得有些頭暈了。

鄭少封很興奮,敲著桌子要唱歌。紀征和唐天遠都沒攔他,田七根本沒聽到他唱什麽,但也跟著瞎哼哼,一時兩個醉鬼大著舌頭胡言亂語,另兩個清醒的還在慢悠悠地淺飲低酌。今夜月色很美,紀征已經讓伺候的人都先下去,只余下周圍的十幾盞美人燈,靜靜地看著他們歡飲。

鄭少封捏著一根筷子,兩眼發直,他突然說道,“我爹老罵我。”

田七答,“我巴不得我爹從地底下爬出來罵我一罵。”

鄭少封又說,“我娘老數落我。”

田七答,“我巴不得我娘從地底下爬出來數落我。”

鄭少封:“我兄弟都比我強。”

田七答,“我巴不得我兄弟從地底下爬出來……”

鄭少封打斷他,“怎麽你全家都住地底下呀……”

紀征聽著這兩人的醉話,皺眉嘆了口氣。

唐天遠兀自自斟自飲,接著擡頭安慰田七道,“田兄放寬些心,故去的人最不能瞑目的,便是活著的人為他們而痛苦。人生無常,你我也早晚化為枯骨,何不趁活著好好享受這花前美酒,清風明月。”

他的話音剛落,鄭少封突然敲著盤子唱起了十、八摸。

紀征連忙把半只鴨頭塞進他口中,這才消停些。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田七酡紅著臉,托腮望著天上那一輪銀盤似的皎月,忽說道,“月亮,此時此刻有幾人在仰頭看你,共此時?”

月亮不答。它高高地掛在天上,淡定地向世界灑下清輝。月光如薄霧,如飛霜,如輕紗,如細細流淌的牛奶。田七伸手接了一把,仿佛將這柔光托於掌心一般。

她握起拳,輕嘆一聲,也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皇宮裏的那個人。有一次他賞月時她恰好在場,當時還拍了他的馬屁,說月宮裏的嫦娥倘若見到英俊倜儻的皇上,定然也要起了凡心。

皇上當時怎麽回答她來著?對了,“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真是,當誰沒讀過那兩本酸書呀。田七搖頭失笑,突然又有些落寞。

皇上會不會想她呢?

應該不會吧,他那麽厭煩她。

倘若有人現在把這個問題拿來問紀衡,他的回答一定是斬釘截鐵的“不會”,當然,後果要提問者自負。

此時這位皇帝也在賞月。康妃在邀月宮布置了一個賞月台,由紫檀木架子撐起一塊圓圓的月白色幕布,幕布後面點著明亮的燭光,把幕布照得亮亮的如一輪巨大的月亮,幕布上繡著淺淺的桂樹的形狀,桂樹後面有若隱若現的月宮。

嫦娥就不用繡了,因為康妃自己完全可以勝任。

紀衡本就看康妃不順眼,這會兒來邀月宮完全是因為想看月亮了。他就從來沒這麽心無雜念坐懷不亂過。

當然,以後他會經常體會到這種境界,我們暫時按下不表。

且說現在,他坐在這幕布做的大月亮前,恍然有一種真的置身在月亮上的錯覺。

康妃穿一襲飄逸的白衣,梳個雙環髻,長長的披帛拖地,打扮成畫作裏經常出現的嫦娥的形象。

紀衡卻不給她面子,“離中秋還有兩個月,你怎麽就穿成這樣。”

康妃懷中抱著個小兔子,走到紀衡面前,盈盈一拜,“皇上恕罪。”

紀衡不理她,只逗著她懷中的小白兔,一下一下地戳著那小白兔的紅鼻頭,“小兔子?”

康妃有些訝異,皇上在和兔子說話?

“小兔子。”紀衡又叫了一聲,接著呵呵低笑起來。

康妃往桌上一掃,便了然,皇上喝了不少,想是醉了。

紀衡端起桌上一杯酒,一仰脖子又幹了。唇齒間被酒氣浸得有些麻木,醇香的酒液劃過喉嚨時,與白水似乎無異。幹掉之後,他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對一旁宮女道,“倒酒!”

康妃親自執壺,勸道,“皇上,酒多傷身,您也要愛惜龍體。”雖如此說,還是給斟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