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雨長路 【傷疑】(第3/4頁)

我說不出這驚悸從何而來,只默然望向南方遙遠的天際,心中惴惴不安。回到房裏,閉門挑燈,卻不料這樣的天氣裏,太醫院的兩位醫侍還是冒雨而來,對每日例行的問安請脈半分不敢馬虎。兩人未到山門就遇上這場急雨,著實淋了個狼狽。我心中歉然,忙讓阿越奉上熱茶。

我一向體弱,自母親喪後又消瘦了些,蕭綦擔憂我傷心太過,有損身體,便讓太醫院每日派人問安。

“平日都是陳太醫,怎麽今日不見他來?”我隨口問道,只道是陳老太醫今日告假。

“陳大人剛巧被王爺宣召入府,是以由下官暫代。”

我心裏一緊,“王爺何事宣召?”

“聽說是王爺略感風寒。”張太醫擡眼一看我臉色,忙欠身道,“王爺素來體魄強健,區區風寒不足為慮,王妃不必掛懷。”

雨勢稍緩,兩名太醫告辭而去。阿越奉上參茶,我端了又擱下,一口未喝,踱到窗下凝望雨幕,復又折回案後,望了厚厚經卷出神。

忽聽徐姑姑嘆了口氣,“瞧這神思不屬的樣子,只怕王妃的心,早不在自個兒身上了。”

阿越輕笑,“太醫都說了不足為慮,郡主也不必太過擔憂。”

我凝望窗外暮色,心中時緊時亂,本分不能安寧,眼看雨勢又急,天色漸漸就要黑盡了。

“吩咐車駕,我要回府。”我驀的站起身來,話一出口,心中再無忐忑遲疑。

輕簡的車駕一路疾馳,頂風冒雨回了王府。我疾步直入內院,迎面正遇上奉了藥往書房去的醫侍。濃重的藥味飄來,令我心中微窒,忙問那醫侍,“王爺怎麽樣?”

醫侍稟道,“王爺連日操勞,疲乏過度,更兼心有郁結,以致外寒侵邪,雖無大恙,卻仍需調息靜養,切忌憂煩勞累。”

我咬唇呆立片刻,親自接過那托盤,“將藥給我,你們都退下。”

書房門外的侍衛被我悄然遣走,房中燈影昏昏,我徐步轉過屏風,見案幾上攤開的奏疏尚未看完,筆墨擱置一旁。窗下,蕭綦輕袍緩帶,負手而立,孤峭身影說不出的落寞清冷。我心底一酸,托了藥盞卻再邁不開步子,只怔怔望了他,不知如何開口。

夜風穿窗而入,半掩的雕花長窗微動,他低低咳嗽了兩聲,肩頭微動,令我心中頓時揪緊。我忙上前將藥放到案幾上,他頭也不回地冷冷道,“放下,出去。”

我將藥汁倒進碗中,柔聲笑道,“先喝了藥,再趕我不遲。”

他驀然轉身,定定看我,眉目逆了光影,看不清此刻的神情。我笑了一笑,回頭垂眸,慢慢用小勺攪了攪湯藥,試著熱度是否合適。他負手不語,我亦專注地攪著湯藥,兩人默然相對,更漏聲遙遙傳來。

他忽地笑了,聲音沙啞,沒有半分暖意,“這麽快得了消息?”

我不知他為何偏偏有此一問,只得垂眸道,“內侍未曾說起,今日太醫院的人前來問安,我才知道。”

“太醫院?”他蹙眉。我低了頭,越發歉疚,深悔自己的疏忽,連他病了也未能及時知曉,也難怪他不悅。

“你不是為了子澹之事趕回來?”他語聲淡漠。

“子澹?”我愕然擡眸,“子澹有何事?”

他沉默片刻,淡淡道,“今日剛剛傳回的消息,叛臣子律在風臨洲兵敗,賢王子澹陣前縱敵,令子律逃脫,自身反為叛軍暗箭所傷。”

一聲脆響,我失手跌了玉碗,藥汁四濺。

“他……傷得怎樣?”我聲音發顫,唯恐聽到不祥的消息從他口中說出。

蕭綦的目光藏在深濃陰影中,冷冷迫人,如冰雪般浸入我身子,“宋懷恩冒險出陣將子澹救回,傷勢尚不致命。”他盯著我,薄唇牽動,揚起一絲嘲諷的笑意,“只是賢王殿下聽聞子律出逃不成,被胡光烈當場斬殺之後,在營中拒不受醫,絕食求死。”

一直以為我知他最深,豈知時光早已扭曲了一切,今日的子澹已經不復當年。

我知道他是個柔若水堅如玉的性子,原以為放他在宋懷恩身邊,有個踏實強硬的人總能鎮得住他,好歹能護得平安周全,卻不料他求死之心如此決絕。

“怎麽臉色都白了?”蕭綦似笑非笑地迫視我,“還好那一箭差了準頭,否則本王當真沒法向王妃交代。”

他的話聽在耳中,如利刃刺向心頭。我緩緩俯下(禁止)去,一片片撿拾那滿地碎片,默然咬緊下唇。

蕭綦陡然拽起我,揚手將我掌心碎瓷拂了出去,“已經摔了,你還能撿回一只完整的瓷碗不成?”

“就算是一只瓷碗,用得久了,也舍不得丟。”我擡眸迎上他的目光,想笑,眼角卻濕潤,淚光模糊了眼前,“身邊宮人,帳下親兵,相對多年也會生出分眷顧,何況是與我一起長大的子澹!我毀諾在先,移情在後,昔日兒女之情已成手足之念,如今不過想保他一條性命,安渡余生,你連這也容不下麽?莫非定要逼我絕情絕義,將身邊親人一個個送到你劍下,才算忠貞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