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千裏城北繁華歇(第2/3頁)

出關走河西走廊,容與說他們的小城頭在玉門關外,北行千裏方到。

行行重行行,一路西去,見識的是不一樣的風貌。到底沒有了京城的富庶,愈走愈熱,愈走也愈荒蕪。估摸著歷時一個月吧,終於到了瓜州晉昌城。

容與從前出兵途經過這裏,下了車也是熟門熟道的。葫蘆河以南有個客棧,來往的商客都在這裏歇腳。停了馬車投宿打尖,跑堂的博士歡快迎上來接應。容與卸了轅把頂馬交與他料理,踅身小心把布暖抱下車來,卷著袖子給她掖掖汗,“熱麽?過會子叫人打水來好好洗洗。這一路顛躓,難為你了。”

她是不以為意的,那些跋涉不曾影響到她。因為是有根底,有目的地的,她並不覺得勞頓。站在人群裏,依舊花一樣嬌艷動人。搖著團扇笑,“阿娘不知哪裏聽來的消息,說邊關奇冷。如今看看,熱得火爐一樣。”

他先前帶著歉疚,見她開懷,心裏頓時一寬。攜她的手進了原木搭建的戟架一般的門戶,邊走邊道:“隴右道是大唐的重要關隘,再行一天就到玉門關了。出玉門關西行是敦煌,往北便是伊州。塞外氣候多變,白天艷陽高照,或許到了夜裏就下霜。那些褥子棉衣帶著是好的,有備無患。”

她很快活,“我從沒出過遠門,這一走就走到邊關。”

他捏捏她的鼻子,小夫妻進了廳堂裏,正待開口要房,邊上一個穿胡服,卷著褲腳的人走出來。嘬著牙花子道:“我比你們早了十來天,等得都不耐煩了。”

布暖辨認一番,想起來這人叫見素,是別院莊上的郎中。她往容與背後躲了躲,有關他的記憶是和疼痛聯系在一起的。這是個心狠手辣的人,那時瘀血出不來,他曾經下死勁地壓她的肚子,差點把她活活痛死。

見素見她避忌,笑得有點尷尬,“娘子莫要記恨在下,保命的時候,哪裏還顧得上別的呢!”

容與拍拍她的背,“你的命可是他救的,那次要不是他,病症耽擱在肚子裏,不知要拖到多早晚呢!見素大唐國手,多少人滿世界尋他瞧病,他都詐死瞞混過去了。這趟同我們一道出塞,有他在,可保百病全消。”

見素唉聲嘆氣,“說實話我是不願到漠上去的,沒法子,郎君把我棲身的地方都賣了。我沒處落腳,只好天涯相隨了。”他笑嘻嘻地給布暖作揖,“娘子莫怕,我最擅女科。將來給娘子接生,我義不容辭。”

布暖瞪著大眼看容與,心裏憤憤不平著,簡直就是恐嚇!不過這一路甜蜜有余,總嫌寂寞了些。有人加入進來,他們的隊伍便益發壯大。先前諸事靠容與,如今有個人分擔,的確是件好事。

她斂裙納個福,“那便仰仗見素先生了。”

見素受寵若驚,忙抱拳回禮,“娘子折煞見素了,郎君對見素有救命之恩。今後若有差遣,見素唯不敢辭。”

容與那裏訂好房叫備香湯,抽了空當扶她坐下,對見素道:“路上奔波了這樣久,恐傷了身子。你替她瞧瞧,若是有礙,出關前先配幾丸藥備著。”

他是個謹慎人,心裏盤算的是一樁,嘴上卻要另找說辭。計較著老夫人壽宴那晚到現在也有兩月余,若擔了身子,這會兒也該把得出來了。

見素斂神扣住布暖腕子,口裏喃喃著:“娘子脈象不浮不沉,和緩有力,可見底子是極好的。只是眼下尚未有孕,郎君仍須努力。假以時日,必定可以開花結果,承奉宗廟。”

夫妻倆鬧了個大紅臉,想想早拜堂成了親,要孩子也是人之常情,便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了。

這時店裏博士來回稟,客官要的東西都備妥了,請郎君娘子挪步。容與道好,領著她上樓去。布暖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下意識回頭。恍惚看見門口的日光裏站了個人,月白襕袍,鎦金發冠。朱紅的綬帶低垂在胸前,仰眉笑著,皎皎如明月的一張臉。

她猛吸口氣,霎時紅了眼眶。容與見她失魂落魄有些忐忑,“怎麽了?”

她擡起眼指指大門,“我看見賀蘭了。”

他順著望過去,唯有幾個遊走的散客而已。他握緊她的手,“他一定是知道咱們要出大唐了,特地來同你道別的。”

布暖嗯了聲,再看,已然沒有了蹤影。

次日往玉門關進發,果真走了一整天,近黃昏時分才到盤城。因為早備了通關文書,屯兵眼皮底下出關沒有費周折。

太陽成了個火紅的盤,遲遲墜到了墻頭上。城內是熙攘的熱鬧的市集,城外是莽莽戈壁藍天白雲。布暖擡頭看容與,他臉上有安和穩妥的笑意。她心裏暖暖的,沉澱下來。轉身再深深望一眼,記住這半城繁華,好留待日後回味,說與子息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