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料峭寒(第2/2頁)

要去關門的小廝脖子上瞬間多了把帶著鞘的橫口刀,領頭的都尉給陽城郡主行禮,“殿下明鑒,卑下等聽命行事,或有得罪之處,望乞殿下見諒。”話畢躬身對容與叉手,“末將韓肅,前來復命。”

他看都沒看一眼,把布暖推了過去,“帶她先走,到了地方安頓好,我回頭就來。”

布暖拽著他的手不松開,眼淚巴巴地看著他。好容易團聚了,卻是這樣的現狀,弄得生離死別似的。她覺得恐懼,刀劍無眼,他和藍笙廝殺,傷了誰都叫她難過。她不舍,他卻硬起心腸甩開她的手,惡聲惡氣道:“還不走?滾!”

她悚然一驚,調過頭去看藍笙。藍笙急起來,眼下形勢不由人,他沒想到容與居然會這樣毅然決然。他低估了他對布暖志在必得的決心,也沒想到他早已如此處心積慮。是自己大意了,弄得眼下無兵可調。他有了失敗的預感,惶然道:“你不要走,為咱們的孩子想想。他還沒落地,你就要帶他去顛沛流離麽?你這樣自私麽?”

容與聽了斷然再忍不住,藍笙提起孩子,便是戳到了他的痛處。他和布暖舉步維艱,完全有賴他處處作梗。他搶奪原本屬於他的幸福,霸占他的女人,叫布暖懷上他的孩子!思及此愈發怨恨,再沒了早前的情義,如今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毫不猶豫拔出他的劍,回頭對韓肅吼了聲“帶她走”,然後舞動他金色的鎧甲奮勇迎擊上去。

太快,她來不及看,耳邊只留下一片兵刃撞擊的滿含戾氣的聲響。恍惚還夾帶著呼喚,郡主的、乳娘的、香儂的、玉爐的……她跌進一架沒有窗的馬車裏,四圍蒙著厚厚的氈布,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馬車顛騰,漸漸那些聲音都遠去了,一點都聽不見了,她反倒平靜下來。瑟縮著裹緊了薄被,腳凍得木了。不敢屈起來抱在懷裏,怕窩著孩子,只好拿手捧著取暖。捧了一會兒,發現手指粘在一起,指縫裏有了些涼意。試探著聞了聞,一股子血腥氣。想是先前光腳踩著了什麽,這才感到腳底裏隱隱作痛起來。

她心裏委屈,苦楚也說不清楚了,單就是想哭。仰天躺倒下來,腰眼一陣陣的酸痛,怎麽都不得勁。她在黑暗裏茫然睜著眼睛,終歸是害怕,也顧不上腳了,捏著拳頭墊在腰下。似乎酸痛減輕了些,可再細品品,又像是擴散了,繞到小腹上來。她緊張得大氣不敢出,慌慌張張把被褥圍在腰上。探手摸摸肚子,近三個月了,外面看不出來,但自己知道顯了身段。

裏面是她和容與的孩子,可是每個人都說那是藍笙的,恐怕現在連他也相信了。她想起他說孽種時咬牙切齒的樣子,沒有別的,只是心寒。他自己一去那麽久,音信全無。如今回來,有什麽理由懷疑她呢?其實她也不傻,她想過是不是秀為了拆散他們,私自扣押了他的信件。於是她趁著秀出門的時候去找管事的姜嬤嬤,她和幾個婆子都是容與派來的,秀為了全心全意照看她,前院的事都交代給她們。若是有信來,也先經過她們的手。他指派的人,難道會坑害他麽?

可是沒有!她日復一日地等,仍舊沒有。她等得心都荒蕪了,不見書信,也不見有人傳口訊。反倒是知閑那裏,家書一封接著一封。擡頭上的“知閑吾妻”是他的筆跡,化成灰她都認得。那一字一句打樁似的嵌進她胸口,把她釘得血肉模糊。既然不通書信了,如今他又來撩撥她是什麽緣故?若論報復,沒有必要不是麽?他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他的?知道了是否就會強迫她墮掉?如果一直誤會下去,他又是否會看在和藍笙多年的交情上,權且留住這一條小命。

她長長嘆息,既然重逢了,該說的話都要說開。她有滿腔的怨恨亟待發泄,她的孩子……她撫撫小腹,也是他的孩子!但卻被他稱作孽種,細想起來,這樣的淒涼諷刺!

她側過身歪著,馬車顛簸著向前,不知要帶她到哪裏去。她迷迷糊糊合了會兒眼,聽見外面商鋪的鬧年鑼鼓響起來。嗆嗆嗆地一連串疾敲,半天才迎來噔噔的鼓聲。大概是到了收市打烊的時候,各家開始應景兒湊熱鬧。銅鑼、鐃鈸、鼓樂此起彼伏,遠遠聽起來甚調和。

這個年他會和她一起過麽?就算疙瘩一些,煎熬一些,至少他會在。秀說得沒錯,她的確是個孩子。才經過一場混亂,她居然因這想法又高興起來。

她低頭喃喃:“寶寶兒,你阿耶會認你的。阿娘跪下來求他,一定要留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