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真堪惜(第2/3頁)

他不願意聽她說那些,順手撫摸她眼角的淚痣,打岔道:“什麽時候長出來的?以前好像沒有的。”

她自己摸了摸,“是什麽?你拿鏡子來我看。”

他到她梳妝台前取了手執鏡來,她撐起身子接過去,江心鏡的鏡面打磨得又光又亮,一點細微的東西都看得清清楚楚。眼角下有個小小的黑點,揉了揉,照舊在那裏。她噯了一聲,“是痣,新發出來的。”說完愁上眉梢,“阿娘說眼睛下面長痣不好,將來命苦,整天要流眼淚。”

他也聽過這傳聞,卻並不信那些,因笑道:“那都是上了年紀的人胡思亂想,命好不好哪裏是看這個!你嫁個好郎君,我待你好,以後不上堂子裏去,也不會往家裏接偏房。守著你過一輩子,你就是最有福的將軍夫人,還怕什麽?”

她有些不好意思,“將來的事誰說得清楚。”

綃紗的窗戶,沒有放簾子,屋裏的動靜像燈下的皮影,朦朧又真實清晰。

“舅爺,您都看見了?”乳娘抄著手站在桐樹下,臉上帶著勝利後的輕松歡愉。

容與仍然一副淡然的樣子,一切看在眼裏,痛得心裏出血,找不到恰當的表情來展現他的失望和憤怒。他瞥了秀一眼,“你不進去通傳,為的就是讓我撞見他們恩愛纏綿?”

秀並不否認,她事先倒沒料到布暖和藍笙有這樣的舉動,不承想竟然歪打正著。她暗裏念了一千遍的佛號,菩薩保佑,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下子他該死心了吧!既然到了這一步,天賜的良機,斷不能錯過!她垂眼道:“舅爺莫怪罪,奴婢不敢使心眼子給舅爺添堵。只因著娘子委實病得厲害,藍將軍來了便親自在裏頭照料,也吩咐了不許打攪的……奴婢沒想到舅爺今兒還會來,奴婢當您往後都不再踏足載止了呢!”她頓了頓,又是個做小伏低的模樣,含笑道,“不用奴婢說,舅爺是最明白不過的。我們娘子到底孩子心性,對誰都好。和人處,恨不得把心剜出來給人家。其實她未必懂得什麽是真愛,也或者會把喜歡當成愛,這是年輕人的通病。昨兒想留舅爺,鬧得這樣式,今兒轉手就忘了。藍將軍一來,還是這副膩人的腔調。您瞧,您真犯不上和她計較,她心智還沒長開,就是個半大孩子。”

他後悔,早知道就不來了,怪自己還撒不開手。如今積糊得就像個女人,夜裏想了千條路,醒來照舊賣豆腐。他告誡過自己要結束的,可不知怎麽冒出個念頭來,怕她昨天受了涼要作病,就算是最後一次,再看一眼便好。念頭一旦生成,於是無論如何都克制不住了。所幸國喪期間輟朝,他恨不得飛到集賢坊來。誰知到了這裏,正好趕上這樣一出好戲。

秀兩下裏計較,她是吃齋念佛的,原不該打誑語。不過到了這生死關頭,也顧不得那幾年道行了。她這麽做是為了布暖,也是為了他。他們甥舅再糾纏下去沒有好結局,橫豎落個玉石俱焚。不如這會子就拗斷,痛雖痛,痛過一陣子,時候長了也就好了。

她打定了主意繼續加油添醋,“真不好意思的,大白天也不自省。我們做下人的早就見怪不怪了,可叫舅爺看見了總歸不大像話。”她笑了笑,“舅爺可要到前廳坐會子?還叫香濃給你煎茶,喝過了一轉,藍將軍大概也出來了。”

容與人是呆怔的,他可以不相信乳娘的話,卻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和藍笙已經到了這步,還來和他黏纏不清,難道自己成了她的獵物嗎?他是她用來證明自己魅力的工具?把他這個道德的捍衛者玩弄於股掌之間,讓她很有成就感麽?

他感到徹骨的寒冷,檐角的鐵馬叮咚。他擡頭看,雲翳都壓將下來,天沉沉罩在頭頂上,叫人不得伸張。

“我這兩日要往河東府募兵,這一去有些日子。本想同她道別,如今看來也不必了。”他轉過身,素白的鬥篷劃出利落的弧度,邊走邊道,“你傳不傳話且瞧著辦吧!她母親明後日要來長安,若是她執意不回將軍府,也叫她自己同她母親去說,我一概不管。”

秀沒跟上去,前院的大門碰得震天響,隔了好久她方回過神來。夫人要來長安,見他們遷出了沈府定是要生疑的。若追問起來,這件事豈非瞞不下去麽!況且知閑又懷恨在心,若經她的嘴泄露出來,不知要歪曲成個什麽樣子!她兩難了,舅爺果然是能人,簡單幾句話就讓她不得不去通稟。萬幸的是他要往河東去了,又有了這番誤會。就算再相見,憑他兩個的別扭個性,一時也不用愁。

藍笙是貴公子出身,照料起人來倒一板一眼。伺候著布暖吃藥漱口,見她睡安穩了,停留了一陣才不得不往衙門裏去。臨走交代了話,若有什麽只管讓布谷去尋他。又喋喋囑咐床前別離人,唯恐她要喝水沒人照應,弄得她們這些仆婢都像吃幹飯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