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卻無情(第2/2頁)

府裏沒有郎中,看看更漏,才只三更,宵禁著也出不去。秀急得團團轉,盡見著陰司裏的人可不是好事。她束手無策,只得燒香拜菩薩,又對賀蘭的神位磕頭說好話。一頭囑咐玉爐掌了滿屋子的燈,再絞熱帕子一遍遍給她擦身子。三個人輪換著,直折騰到窗戶紙上發白光,熱度可算才退下去些。

燒雖退了,人卻雲裏霧裏的不甚清明。秀打發布谷上坊門上候著,開市鼓一響就往郡主府找藍笙去。到了這會子也沒什麽藏著掖著了,要出人命的事,還有什麽怕丟醜的!仔細想想也淒涼,長安城裏的親戚依靠不上,只有去求才過了小定的半個女婿。愈琢磨愈感念藍笙,愈琢磨也愈記恨舅爺。患難見真情,說得一點都沒錯!虧他沈容與好意思,就是這樣照應外甥女的!

藍笙來得很快,發足從門上奔進屋裏,喘著氣道:“虧得我耽擱了一陣,否則上了衙門裏,豈不是錯過了麽!”過去看了人,回頭道,“怎麽回事?昨兒還好好的。”

幾個人支支吾吾不好答話,他也不追究,招呼不夷把郎中叫進來,喃喃自語著:“這麽的不成,是我欠考慮。熬了這一夜,燒壞了心肺怎麽好!”

其實號了脈,也不是什麽大病,無非受了風寒。郎中自有一番專業的說頭,絮絮叨叨介紹了半天病理。藍笙不懂醫,聽得一頭霧水。催促他寫方子,拿來一看也就是尋常表汗定神的藥。因道:“我命人贖藥去,先生且留步。我付你雙倍的診金,替內子煎好了藥再走不遲。”

香儂聞言和玉爐面面相覷,這麽個直脾氣真少見。聽他喚內子喚得輕車熟路,不知道的還當拜過了堂的呢!不過這人雖荒唐,倒不惹人厭惡,這點甚難得。

香儂欠身對那郎中道:“勞煩先生了,請先生隨婢子來。”引了郎中上前廳去了。

一家子女人,遇到點事就沒了方向。說到底還是少不了男人,有了當家的才有主心骨。藍笙完全填補了這個空缺,他來了,所有人都把心放回了肚子裏。如今好了,瞧過了病,藥也有著落了,所有難題迎刃而解,又是風和日麗的一天。

乳娘笑著納福,“多虧了郎君,看連正經事都耽誤了。”

他抿出兩個笑靨來,“乳娘什麽話!公務是正經事,她就不是正經事了?在我這裏,她比衙門裏的瑣事要緊一萬倍。”

這話直撞進秀心坎裏來,她越發歡喜,應道:“郎君真真有心,這是我們娘子的造化!一早來,想是沒用早膳。郎君少坐,我給你備湯餅去。”說著順手把玉爐也牽了出去。

人都散盡了,藍笙臉上的笑容方隱退。他不拘小節,並不意味著他木訥。他進集賢坊時問了當值的武侯,昨日鎮軍大將軍大駕光臨過,所以布暖病倒不是無緣無故的。

他欲哭無淚,他愛的人不能完全屬於他,這份郁郁不得志和誰去說?他的尊嚴一降再降,連他自己都感到可悲。他到底求什麽?他以前覺得一見鐘情是最脆弱的感情,誰知到了他這裏,居然可以經受這麽多的考驗仍舊屹然不倒。他是該高興呢,還是該悲傷?

她額頭汗津津的,臉白得像桌上的宣紙。他掏了汗巾替她掖了掖,不敢用力,怕驚動了她。

她那麽漂亮,端麗的五官,和別的女人不一樣。有些女人乍看很好,卻經不住細品。她不同,耐看,簡直看上一輩子都不夠。他更愁悶了,為什麽可望不可即呢?她明明是他的未婚妻!

他忍不住把她的上半身托進自己懷裏,廟裏的高僧講經,總脫不開因果。前世的冤家,今世結為夫妻。他現在倒希望他們的冤牽再多些,多到解不開,這輩子綁住,下輩子原舊綁住。只是不要這麽苦了,今生苦夠了,來世要求個安穩自在。

她動了動,蚊蚋似的喃喃:“你回來了?”兩條胳膊擡起來,費力地摟他的頸子,眼淚簌簌地從眼角落下來,“對不起,我錯了……”

是對他說的麽?他不敢相信。她睜著大而茫然的眼,沒有焦距的。他不去想其他,捧著她的臉告訴她,“你不用道歉,愛情路上原本就沒有誰對誰錯。大家各自經營,有人留下來,就得有人離開,這是不變的定律。”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那你是留下的,還是離開的?”

他笑了笑,“你覺得呢?”

她往回縮手,他就勢在她唇上親了一下。輕輕地觸碰,已然很滿足了。她糾纏上來,顫抖的手指,顫抖的唇。那一刻他真的是極感動的,和她有如此親昵的接觸,他之前連想都不敢去想。但願她清醒著,知道吻她的人是誰……

但他果然沒有猜錯,他聽見她憂傷的嘆息。她說:“容與,你不要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