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揉損

藺氏打發人泡蓮心茶來,笑道:“天熱得厲害,苦作苦,去去心火,偶爾喝一些是好的。”

容與應個是,手裏捧著茶盅,只一味地出神。

下面人送了做成的軟緞繡花襯裙來給藺氏瞧,她上了四十歲眼神就不濟了,湊近了反倒看不清,便一手把料子拉得遠遠的,眯萋了眼細打量。花色、手感一通品評。又遞給知閑道:“你瞧瞧,貨色倒和上趟兩樣的,摸著也尚可。”

知閑唔了一聲,“我看也行,我那裏還有織錦的絲綿,回頭做入冬的軟鞋。還有一匹摻絲麻絹,薄得一層煙似的,給暖兒做罩裙,覆在襕裙上最好看。”說著偏頭看容與,對藺氏笑道,“這人又在愁什麽事?上次叫人定的腰帶送到竹枝館去,也沒見他戴過。老是幾條老帶子輪著束,叫人說家裏人不知道料理他呢!”

藺氏只溫吞笑,“男人家哪裏像女人似的,大咧咧,老穿戴用著順手,也就懶得換了。像你姨丈那時候也是這樣,新做的東西叫他試試,不知要費多少口舌去。”

知閑也不認真計較,料著將來成了親,樣樣由她親手打點,不愁他改不了壞毛病。男人有時候真如孩子似的,官場上混跡得再好,到了家裏就那樣了,成了可笑又可愛的累贅。

“才剛管家來回話,說莊子上又添了二十畝田地,怕秋收的時候要短了人手。”她把衣裳疊好了擱在盒裏,擺手叫人拿下去,對容與道,“西市上今兒有新送進關的昆侖奴,五萬錢一個。老瞿瞧了人,說好得很,一個能抵兩個使。我想莊稼裏正忙著,往後高陵還有地陪來,總要打理的。這趟趁著機會多買幾個,倘或不中用,再拿到人市上賣了就是了,你說好不好?”

容與不耐煩聽這個,敷衍著應道,“你拿主意就是了,叫管家去辦,這點子事不必問我。”

藺氏一旁聽了不歡喜,“她問你也是該當的,知道你忙,並不是樣樣討你示下。零零碎碎的不去叨擾你,買人賣人花的不是小錢,你是一家之主,只管高高掛著可不成話。”

容與只得低頭稱是,隔了一會兒方問:“暖兒那裏叫人請了麽?怎麽還不來?”

知閑聽了一笑,“倒忘了,這就打發人過煙波樓去。”一面調侃道,“咱們這位娘子也是,來長安一個多月了,仍舊不愛走動。萬事要請,忒見外了點。”

容與皺了皺眉,這話聽來頗覺刺耳。知閑在蔚兮婚禮上大大展現了一把個人能力,如今回了長安,仿佛還沒轉變過來似的。薄而單寒的喉嚨,說什麽都像有挑剔的味道在裏面。

藺氏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她眼下憂心的是另一樁,轉過眼看著容與說:“昨兒陽城郡主的意思你也知道了,這件事怎麽回才妥帖呢?我這裏愁也愁死了。依我說,你得空修書給洛陽,好歹問問她爺娘。這事非同小可,攀了皇親和一般婆家不同,日後往來不便。既是要顧全她,只怕這輩子親是認不得了,這閨女可不就白養了麽!”

知閑接口道:“我料著姐姐姐夫必定是甘願的,藍家不是等閑人家,不知比那姓夏的高出多少去。暖兒能進他家門,委實算福氣。”

是不是福氣他暫且沒有心力去辯駁,倘或宮中敕令下來了,藍笙那頭的婚事也提不成。他現在只為她的做法煩悶,到底是不是自願的,還是受了什麽脅迫?

他猛然站起來,開頭怎麽沒想到!一定是賀蘭那廝打聽到了東都發生的事,拿這個來做借口要挾她!

藺氏唬了一跳,“咋咋呼呼的,這是怎麽了?”

“我有話問暖兒,不用打發人去叫,我這會子就過去。”他邊說邊往門上去。

藺氏道:“是問婚事麽?你一個男人家,去了只怕不合適。還是坐下等她來,我和知閑同她說方好。”

他不打算把賀蘭弄出來的幺蛾子說給她們聽,處理好了就當沒有發生過。別在她身上接連出事,別人背後議論起來不好聽。因道:“是藍笙有話托我私底下傳給她。”才說完竟看見她到了院門上,也顧不得老夫人再說什麽,忙快步迎上去截住她,好歹按捺住了,冷著臉道,“你跟我來。”

布暖有些意外,“舅舅有事麽?我還沒給外祖母請安呢!”

他不搭理她,只吩咐陪同她來的人不用跟著,復掃了她一眼,“不想叫我拖著走,就自己乖乖跟上來。”言罷一甩袖子筆直朝甬道那頭去了。

布暖怔忡著看香儂,“八成是出事了,你回煙波樓去,省得老夫人那裏再盤問你什麽。”

香儂去拉她的手,“橫豎舅爺知道了,你再用不著瞞著,好好討個主意,求舅爺搭救你。”

布暖點點頭,遠遠給藺氏納個福便去追趕容與,也不知他要往哪裏去,兜兜轉轉拐了幾個彎才發現到了梅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