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新愁

即使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藍笙還是迎了上去。幾十年的朋友,他耍點小性子也是可以體諒的。

“再沒有客來了?”他上去勾搭他的肩,覥臉道,“你給個笑模樣好不好?你大舅子討媳婦兒,你拉個驢臉子,叫人怎麽想?恐怕人家季林都沒你這麽不痛快。”

容與撣他的手:“幹什麽?說話歸說話,勾肩搭背怪熱的!”

“你這麽怕熱?才剛還站在廊子外頭迎客,這會子倒不成了?”藍笙長到這把年紀,心還是一顆孩子的心。調侃之於猶不自省,被撣開了仍舊黏上來,獻媚地刮嚓刮嚓給他打扇子,極盡討好之能事。

容與無可奈何,總不好擡腿踢開他,日後鬧個兩不來去。

只是心裏委實地難耐。他在外頭熱得恍恍惚惚,看見藍笙來了,原本是要交代他幾句話的。可來了個熟人一打岔,轉眼他就不見了。他知道他會找布暖,他一頭安心,一頭又覺得不踏實。像打仗,前方敦實了,後方又空虛著。他提心吊膽,好不容易應付到了巳末,賀蘭敏之沒有來,他暫時松了口氣。進園子找他們,前後找遍了,他們倆竟如遁到天上去了,哪裏都不見人影。

他不禁要發火了,孤男寡女也沒個避諱!藍笙荒唐,布暖一個大姑娘,連起碼的規矩都不懂了嗎?

他不好大肆吩咐人去找,只有自己一處一處地尋,然後身體一寸一寸要死了似的——哪裏都沒有!他甚至去了後面廂房,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仿佛是架在火上烤,簡直要化成灰。

他擔心要出事,前所未有地恐懼。萬一真有個好歹,他非殺了藍笙不可!不管他和多少閨秀名媛不清不楚,要毀他的孩子絕對辦不到!還有布暖,找著了要好好教訓!他發狠地下決心,咬著牙挪動灌了鉛的步子。

可能是之前走得太急疏忽了,重新路過花園的時候居然在鯉魚潭看見他們。

自己這裏亂了方寸,他們倒十分地愜意,在池子邊上賞賞荷花,研究研究魚。一個張著扇子遮日頭表現文雅的貴公子做派,一個慢回嬌眼,言笑晏晏。

他突然覺得無力,有種繃緊的弦突然放松下來的空洞。他盡量忽視他們站在一起有多般配,藍笙那張神憎鬼惡的臉此時是穩當可靠的。布暖換了身衣裳,輕淼淼像破曉的雲……他方才意識到自己惶駭得有多可笑,原來是虛驚一場,什麽事都沒有。

她遠遠立著,平和的一張清水臉,油鹽不進的態度,還和早上一樣拒人於千裏之外。到底是哪裏惹她不高興了?他忖量著,昨天雨後就變得反常,之前使性兒還會故意找碴,怎麽現在成了這樣?

邊上藍笙還在喋喋不休:“葉蔚兮是正經主人反而躲著不露面,門上就你和懷止,攸寧呢?九成又找樂子去了。”

容與心裏正煩悶,只道:“天曉得!怎麽攤了這麽個苦差使,熱得險些發痧。”

藍笙哧哧地笑:“大都督長袖善舞萬方景仰,一個郎子半個兒,葉公大抵就指望你了。”

他皺了皺眉頭:“我是應酬不起的,昨兒在街市上聽見風聲,說賀蘭敏之到了源頭驛,原想先會一會他,誰知竟沒有來,也不知打的什麽主意。”頓了頓道,“先頭你們去哪裏了?我來找過,怎麽沒瞧見人?”

藍笙花搖柳顫起來,瞟了布暖一眼道:“沒去哪兒呀……哦,可能才剛在假山後頭逛來著,背過你去了。”

容與聽了他的語氣惟覺鄙棄,仿佛他和布暖熟稔到了某種地步,已經有了共同的秘密似的。還有現在,公然在他面前眉來眼去,更令他大大的不快。腦子裏線軸子一樣的轉,難道是因為藍笙她才遠著他?他和藍笙不能共存?越想越叫他拱火,誰準許她和藍笙來往了!

他嘴角微沉,對她冷聲道:“你躲得那麽遠做什麽?過來!”

她分明一凜,他越發心寒。昨天還好好的,為什麽藍笙一來她就成了這副模樣?是做了虧心事心虛,還是藍笙在側,她的小女兒情態便能施展得無所顧忌了?

“你粗聲粗氣看嚇著她。”藍笙感覺有些異樣,也說不清是怎麽回事,只知道容與今天很不好應付,倒像要拉臉訓斥她。自己皮厚耐摔打是不要緊的,暖兒姑娘家,他這個做娘舅的總要留些面子方好。

誰知容與並不搭理他,布暖漸行漸近,他擰眉看了半天,猛回身過來沖他怒目而視。藍笙料著是他看見了那串瓔珞,要上綱上線計較了。

這樣也好,橫豎他的心思早就和他交過底了,他往沒往心裏去是他的事,自己是十二萬分認真的。看看,這樣極具代表性的東西都送了,還能是假的嗎?

容與氣得簡直要失控,他的確看見了那樣繁復的飾物,紅得鮮辣,紅得無比可憎。他恨不得上前一把揪下來,狠狠地摜在地上,摜他個四分五裂。他甚至想給藍笙一拳頭,再指著布暖的鼻子問她知不知道羞恥。無媒無聘,戴著人家私授的首飾招搖過市,她還想不想安然的出嫁?還想不想有一個風光平順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