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變文(第2/3頁)

什麽都好,就是太過嚴苛些。她支著下巴恍惚想,雖然他也輕聲細語,可說不清原因,她就是怕他。這種感覺倒是前所未有的,其實她和夏家九郎定親前也愛橫著走,現如今英雄走了窄道,氣焰不那麽囂張了,就一下子低到塵埃裏去了。

“娘子你瞧,上將軍送客了。”婉在邊上站了有陣子,那頭終於是忙完了,她也到了施展拳腳的時候,語氣裏掩不住的興奮。

布暖起身看,容與在高台上同兩位節度使拱手話別,酒旗獵獵招展,日光下一身紫緞泛起濃重的暈,愈發襯得那面目如珠如玉。

婉姑娘說:“奴昨日才到長安,城裏達官貴人大多不認識。”指著藍笙問,“那位戴著折上巾的郎君是誰?”

竹枝襕袍半月履,再加上落拓文人放浪不羈的模樣,藍笙那樣奪目,放到哪裏都灼灼耀眼。

布暖道:“我也是昨日才到長安的,不過那人我恰巧認得,他叫藍笙,是位雲麾將軍。”

婉姑娘怔忡道:“真是奇了,奴走南闖北,將軍都尉見過不少,卻沒見過長得這樣俊俏的武將。長安真是稀罕,果然人傑地靈,大唐軍士的好相貌都長到那兩位身上去了。”

布暖應承地笑:“是這話呢!”

容與和藍笙轉身朝這裏來,一個是不可攀摘的內斂,另一個多了些懶散隨意。邊走邊聊,不知說了什麽,兩人的目光落在布暖身上,平和而淺淡地笑。

漸至布暖面前,藍笙緊走了兩步,見婉姑娘在一邊,大約怕容與忌諱他找來這樣的人壞體統,連忙說:“今天是給暖兒洗塵,我才進陶然酒肆就聽說幽州來了個伶人班子,吹拉彈唱樣樣精通,特地請了來助興的。”

容與不置可否,提了袍子進聽澗雅序。藍笙低頭問布暖:“你們才剛聊什麽?叫你久等了,好不容易才把那兩個酒癆打發了,我瞧你一直在廊子上站著,怕你不耐煩要走呢!”

布暖見他頰上泛紅,料著他八成是喝了不少,只道:“沒有,出來順順氣的。你進去歇會兒吧,要叫人沏釅茶來嗎?”

藍笙受用得不成,心裏暗喜著,真沒看錯人!她的修養好,這是一眼就能瞧出來的。她下意識地和人保持距離,即便如此,還是比那些富貴端莊的名門娘子要細膩柔軟得多。

“不必,這點酒算不得什麽。”一手虛懸在她背後引她進雅間,回身對婉道,“你最拿手什麽說來聽聽,叫咱們娘子點個曲兒。”

布暖坐在容與下首笑道:“我只管聽,不會點。婉姑娘隨意吧!”

婉欠身糯軟道是,飛眼瞥對酌的兩個男人,嘴角綻出一朵妖艷的花。裊娜跪坐在琴架前,玉指錚然一勾,婉轉悠揚的低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郎君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頑而不絕兮,得知郎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

布暖垂眼感嘆,這女子好大膽,莫非是在示愛嗎?再打量藍笙和容與,那兩個人充耳不聞,拿筷子蘸酒在桌上排兵布陣,婉的熱情就好比一杯水潑進了沙地裏,頓時消弭於無形。

一曲歌罷,兩人才慢慢拍起了手,布暖瞧他們懶洋洋的樣子,真替婉姑娘覺得可惜。

婉不由得悻悻的,布暖忙道:“先頭說起變文,我也會唱的。”

座上兩人轉臉看她,她笑著說:“我跟母親在梨園看過一回《木蓮變文》,記得個大概。演不了柳清提,演個鬼差難不倒我。”

藍笙撫掌笑起來:“那好,咱們也過回戲癮。婉姑娘唱柳氏,我和暖兒給你配戲,可好?”

幾個人興致勃勃拿簧板,容與自然是不參與的,只在一旁托腮旁觀。

布暖有些羞澀地戴起面具,窈窕的身姿配上了惡鬼儺面,朝容與福身道:“舅舅別見笑,暖兒給舅舅取個樂子。”

容與靠向洋漆描金小幾,面上倒也寬容,點頭道:“好孝心,我也聽聽自家人唱的變文。”

布暖轉身對藍笙示意,打頭數板道:閻君差我一班頭,十鬼見了九鬼愁,行善的金橋走,作惡的奈何愁,前生作下今生受!

那細聲細氣的小嗓子當真不適合演鬼差,藍笙聽了發笑,卻依舊規規矩矩雙手合十唱道:小生木蓮僧,打從仙山而來,奉了師傅之命,探望我母柳氏清提。看前面已是酆都城,煩勞長官代小生問過大鬼。

布暖擺手:閻君怪罪,小鬼吃罪不起。

藍笙套著慈眉善目的頭套,進了一步,舒展廣袖唱道:行個方便吧。

變文是動作形態極其誇張的戲種,小鬼雙肩抖動,兩手一攤:不能行此方便呢。

藍笙聽見自己的心嗵嗵急跳起來,她的每一處都惹人憐愛,纖細白皙的手指靈動跳脫,他癡癡凝望,只覺自己已經神魂沉淪,無藥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