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四章 天樞之主(第2/4頁)

我享受這一刻的寂靜,可黑子卻受不了這樣的沉默。他抽出劍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揮砍著身旁半人高的芒草叢。那些躲在草叢中安睡的小麻雀一窩窩地被驚醒,全都爭先恐後地撲著翅膀躥了出來。我長嘆一聲,按住了黑子的劍柄:“同我說說五音吧,明夷說她霸占著天樞不肯移權是什麽意思?”

“卿相生病的事,你都已經知道了吧?”黑子聽到五音的名字立馬收劍入鞘。

“嗯,我知道。”

“天樞現在具體什麽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主上不當世子後,卿相就讓五音夫人做了天樞的主人。雖然趙家去年新立了世子,但卿相一直病著也沒正式把天樞交給新世子。所以,到現在為止,五音夫人還是天樞真正的主上。”

“是這樣啊……”伯魯無權無位自然不能控制天樞,無恤雖是世子卻還未得到趙鞅的正式授權,這種時候,五音不肯移權並不奇怪。只是以她的閱歷和對無恤的了解,怎會如此肆無忌憚地展露自己的野心?明夷和伯魯又為何要選在這個時候讓我重回天樞?這裏面到底還藏了什麽玄機?

陰謀、算計,我人雖未到天樞,卻已然嗅到了危險的氣味。

炙肉、水蒿、葵菜、野鴨,石屋內,明夷備下了滿滿一桌的佳肴。伯魯熱情地招呼我在他身邊坐下,黑子拿濕布抹了一把臉後也在明夷身旁坐了下來。

“吃吃看這個,明夷剛剛烤好的。”伯魯將一片炙肉夾到我碗裏,又挽袖替我舀了一小碗熱氣騰騰的肉湯。

我拿起食箸,微笑著把炙肉塞進嘴裏。半肥半瘦的炙肉被明夷烤得極香,但此刻我卻無法專心享受眼前的美食。自我離開魯國到現在已經過了四百多天,這四百多天的時間裏,我釀酒,打獵,行醫,莫說籌謀政事,就連復雜點兒的算計都沒有。如今,眼看著就要跳進一個巨大的旋渦,我的腦子卻有些轉不動,吃不消了。

明夷在飯桌上把天樞的現狀同我細細講了一番。我默默地聽著,嘴裏的東西越嚼越沒有滋味。天樞這幾年發生了太多的變化。坎卦的主事因為一筒奇怪的葦稈,丟了性命;於安離開天樞去了新絳,巽卦的刺客群龍無首亂成一盤散沙;醫塵年紀大了,五音夫人正在物色新人接替他坤主的位置;而此刻坐在我眼前的這位離主顯然也已經不打算再回天樞了。天樞八卦,撇開我這個光杆兒的乾卦不說,有半數都處在變化動蕩之中。晉、衛、齊三國眼看就要開戰,負責軍情密報的天樞卻亂成這幅光景。且不說如今獨掌大權的五音夫人願不願意讓我插手天樞之事,就算她大大方方地接納了我,我又如何能照明夷所說,組織起一支影子軍隊協助無恤抵抗齊國,攻下衛國?

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不行,我做不到。”我看著伯魯,拼命地搖頭,“如果此番晉衛之間的戰局真如你們說的這般危險,你們就應該找一個更合適的人去幫無恤。我是釀酒的宋娘,是治病的楚巫,天樞這場仗我打不了。”

“你可以的,現在能夠幫到他的人就只有你了。”伯魯放下食箸看著我。

“不,我是個膽小鬼。我害怕了,就會逃走。我很擅長逃跑,這一點你們比我更清楚。”

“阿拾,你不會害怕天樞,因為它不會讓你愛的人離開你。和它打交道也許會要了你的命,但你害怕的從來就不是死亡,對嗎?”

天樞不會讓我愛的人拋棄我,我害怕的從來就不是死亡……我看著伯魯蒼白溫潤的面龐,酸澀的眼眶再度被溫熱的液體填滿。

“無恤沒有和狄女再行合婚之禮。我想,他一定已經和自己心愛的人盟過誓約了。阿拾,你才十六歲,現在退縮實在太早了。有的人,有的事,趁你還年輕,趁你還有力氣,總要奮力爭一爭。輸了,痛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你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用來療傷,用來遺忘。”

“可他那樣恨我……”

“相信我,紅雲兒的確不是個擅長原諒的人,但你永遠會是他的例外。”

伯魯微笑著拍了拍我的手。面頰上有溫熱的水滴沿著鼻梁悄然滑落,可這一次,我不再隱藏,不再抗拒。我重重地點了點頭,任它們在臉上肆意流淌。

夜深沉,屋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明夷扶著疲憊氣虛的伯魯上了床,我與黑子商量好了行程便起身告辭。黑子拿了蓑衣要送我回家。這時,明夷已經替伯魯掖好了被角,他轉身取過墻上的一頂竹笠遞給我:“戴上吧,我送你回去。”

是我聽錯了嗎?明夷竟要冒雨送我?

“還是我送她回去吧,外面下了雨,地上都是爛泥。”黑子替我接過竹笠,又把蓑衣披到了我身上。